第49章
作者:
郑关耳 更新:2025-09-08 09:59 字数:3929
他双手抱臂、气定神闲,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笑叹了一声:“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常、喜、乐。”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这男人的全貌,他身形瘦高,相貌俊美,分明神情带着笑意,常喜乐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个几次三番在她梦中纠缠的男人,不止一次来到现实。如今也证实了,他的确存在,不只是她的一场梦。
“你是谁?”她问。
男人挑眉:“我想你不需要知道这个。”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常喜乐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放弃,她继续追问,“不打算礼尚往来一下吗?”
“我姓谢,是个无常。”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觉得就算告诉她也无妨,他很绅士地提议道,“你可以叫我小谢。”
“你想做什么?”常喜乐听到无常这两个字,心里惊了一下。她瞥了一眼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这个问题太不像常喜乐会提出的了,因为答案简直是显而易见的。无常抬起手指向常喜乐的身体,说:“带她走。”
常喜乐一开始不理解,他明明指着自己,为什么却用了第三人称“她”。然而,等她在脑子里听见戴山雁啜泣的声音时,才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一阵凉意是从何而来。
戴山雁现在附在了她的身上。
他要带走戴山雁的魂魄。
不等常喜乐想好接下来怎么应对,他突然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点明了常喜乐的意图:“你在拖延时间,为什么,你想留下她?”
被他发现了。
上一回在现实里见到这个姓谢的男人就是在一个乌云密布的阴天,随着太阳一出现他就消失了。
常喜乐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戴西港。他神色古怪地看着常喜乐面对一堵墙自言自语,显然看不见这个不速之客。也就说明这是个没有实体的鬼。
像这样的鬼怪一类的存在,出现在现实世界总是有条件的。常喜乐原本觉得,也许他不能见阳光。然而他却说自己是无常,常喜乐对“无常”知之甚少,却大概知道他们平时的职责。这样的一类存在会怕阳光吗?
她拿不准。
更何况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大有一副下他个三天三夜的气势,“等天晴”这个想法可以直接抛弃了。
“你要带她去投胎转世吗?”常喜乐想了想,问他。
“不是每个人都有投胎转世的资格,我只负责带她下去。”无常回答得诚恳。当初戴山雁死时,他就没找到这人的魂魄。因为知道人死后的第七天会回家,他在这个山庄蹲守了两天,才终于找到了这个逃逸的鬼魂。
“不能再等等吗?她还没有和家人好好告过别。”常喜乐有些犹豫,活人的世界有秩序,死人的世界当然也有。游荡在尘世间显然不是戴山雁最好的归宿,在若干年后甚至可能会成为一种可怖的惩罚。但戴山雁还在和家人交代后事,就这么直接带走她实在太残忍了。
“哈,我死的时候也没和家人告过别,谁管了?”那无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打了个哈欠,决定不再和常喜乐废话,伸手向她勾了勾。
常喜乐立刻觉得身体里像沸腾了一般燃烧起来,耳边回荡着尖叫与痛哭。她跪坐在了地上,觉得自己的灵魂几乎要被拽出躯体一般剧痛无比。
无常放下了手,他啧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在常喜乐的面前。她已经冷汗涔涔,然而抬起头时,那一双眼睛却泛着寒光似的,没有一点畏惧的意思。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自愿让她附身,就不怕被怨魂反噬吗?”他能勾走魂魄,但如果强行勾取常喜乐身体里的魂魄,恐怕两个魂魄将会一块儿被勾出来,只剩下一具空壳躯体了。
“我知道,这是你的职责。”常喜乐答非所问,她已经不剩太多力气,因此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可就算她已经死了,也还是人。你不能像随便绑走什么物品一样强行把人带走,她有感情有思想,和你是平等的。”
“就让她,和家里人好好道个别。她会愿意离开的。”常喜乐勉力露出个笑容来,说,“好歹也算个公职人员,就不能试着柔性执法吗?”
无常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思考起她说的话来。他想了会就果断摇头:“是人就有执念。如果带走每个鬼都得满足他们的愿望,我加班到死也干不完。”
“那只能说明,你们人手不足,而工作过于饱和,是时候该扩招了。”常喜乐见他愿意接她的话,能沟通就说明有希望,立刻又顺着他的逻辑往下说。
没想到这无常竟然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他握住常喜乐的小臂,将她扶了起来。
他似笑非笑地说:“正有此意。”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无常舔了舔后牙,饶有兴味地说,“我同意她去和家人做最后告别,而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常喜乐盯着他的眼睛,此刻她实在想不出其他解决的办法了。她只是个普通人,顶多对鬼怪一流有一点知识储备,却难以与一个真正有法力的无常抗衡。
“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她补充了一个条件。
“当然。”无常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原本眼尾下垂,显得阴郁,此刻却好像一个真正的二十多岁,正意气风发的青年似的,他紧紧握住了常喜乐的手,说,“一言为定。”
常喜乐不知道,无论自认为多么谨慎,都不应当轻易去和鬼怪做交易——尤其是,那些已经游荡了很多很多年的,鬼。
第44章 最后一面这不会是最后一面
“承诺”这种东西,在没有条例约束的情况下,执行全靠良心。当两人达成承诺时,为了确保对方不会反悔,人们会用有法律效应的合同来约束双方。
阴界没有非常严格的法律条文一说,却不代表此处的“约定”有多么容易被打破。相反的,一旦定下契约,就被镌刻在灵魂上,任凭你逃到天涯海角也甩不脱。
“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无常的声音泛着凉意,但能听出来语气里暗含的雀跃。
常喜乐对这些一无所知,她等着这个无常自觉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转头看向在一边的戴西港。他紧蹙着眉,情绪被愠怒和犹疑一分为二,理智告诉他常喜乐在装神弄鬼,然而刚才她暼过来的那一眼,却真的像极了戴山雁。
“你的妹妹死后,灵魂滞留在了我身边。我应她要求来见亲朋好友最后一面,现在有一位无常将要带走她。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做最后告别。”常喜乐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了现在的情况,问,“我知道你一定想让我证明这些话的真伪,但我不建议你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所以,信吗?如果没别的问题,我就让山雁出来说话了。”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灵魂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常喜乐一直觉得眼前有两道重影,要很用力地眨眼才能看清东西。
这还是戴山雁对她并无恶意的情况下,否则,常喜乐未必能掌握自己身体的绝对控制权。
戴西港在国外生活的时候,总是遇到一些热情邀请他参与活动的人。他们或者为初到异国他乡的留学生接风洗尘,或者为兴趣爱好相近的年轻人提供交流环境。然而,在这些蒙着一层温暖外壳的活动中,执行者总会试探着把他们关于鬼神的理念潜移默化地传送给这些心智不够成熟的年轻人。
他从来不去,也从来不信。
他不理解室友为一个写着符篆的薄薄纸片一掷千金,也不明白一向聪明稳重的好友为什么因为所谓“大师”的一句“你死去的爱人,逡巡在大洋的东岸”就跟着一群人坐上了出海的轮船,再也没回来。
然而今天,他突然理解了——有时候,哪怕对方的话语离谱至极,人们也甘之如饴。因为他们口中的荒诞故事,是某些人遥不可及的奢望。
并非是骗术多么高超,只是亲者太过痛苦,想在缥缈无望的尘世中寻求一个寄托罢了。
戴西港露出个自嘲的笑来,说:“我信。”
常喜乐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忍受这种身体脱离掌控的状态。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神就变化了。等到常喜乐再抬头,对上戴西港的视线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戴西港。”
戴西港的眼睫颤了颤,不可思议地观察着面前这张脸。有人说,人的长相与面部肌肉走向关系很大。常喜乐的五官和戴山雁没有分毫相似,但此刻她眉眼一动,立刻就有了他那骄矜的妹妹的感觉。
他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最后只是把她的鬓发撩到了她的耳后。
“山雁。”如果仔细听,会发现戴西港的声音微不可察地有一丝颤抖。然而戴山雁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重新感受到了掌控身体的感觉,她自己的的心脏也在砰砰狂跳,只听戴西港问,“要不要去见爸爸妈妈一面?”
类似的问题常喜乐之前也问过戴山雁。那时候她说爸妈生病,不在葬礼上很正常,不用勉强。此刻的她却只是不间断地点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哽咽着说:“要见,带我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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