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竹舍院中，药草的香味久消不散，在静谧的竹林园间，竟难得的几分安逸。
  半老整日都在为研制药物而忙碌，过了一会儿，院子外突然有几个模样憔悴的村民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他们扑腾一声都跪在了地上，声音带着颤抖和恳求，“半仙，求求你多开点药吧，俺狗娃染了瘟疫实在快不行了！”
  “半仙，我家实在穷得没钱了……但我保证，今日赊账来日必还，实在是俺娘快不行了，她如今连米粥都喝不进去。”
  半仙医上前扶起几个村民，无奈叹息道，“不是我不开药啊，实在是这疫病的解药我也配不出……唯有缓解的法子……”
  闻言，村民面露欣喜，“没事的……就是缓解也好啊。”
  半老无奈叹息，“好吧，我去看看。”
  “谢谢神医！”村民们感激道。
  谭妙花也突然出声，“我也去，帮您打下手，您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吧。”
  月涯十分纠结，他到底是害怕被传染瘟疫，也更害怕忙碌过程中弄脏了干净的衣裳，但听到谭妙花要去，他想了想于是也毅然决然道，“我也去！”
  *
  覃月城街的一间客栈中。
  玉霁面上带着莲花雕刻的银色面具，少年面具下一张薄唇紧紧珉着，眸光幽暗地听着属下禀告事情。
  暗卫道，“覃月如今已然有大乱趋势，听说他们的女尊得了疯病，先杀了皇后后又伤了大公主，如今逃离皇宫不知去向，覃月大公主为给左相一个交代，已经连夜全程搜索谭妙花的踪迹。”
  “陛下，这可是个好时机，若是我们能在他们之前找到覃月女尊杀之，那覃月国就彻底乱了。”
  玉霁的眸中凝视着杯中的清茶，唇角微翘，“逃了？还杀了皇后？”
  “殿…殿下？”暗卫抬起头，竟看着陛下盯着杯盏走神，这走神就罢了，竟然还笑了起来。
  玉霁眼底闪过笑意，手指逐渐捏紧手中杯盏，笑声泛冷道，“当然要杀了她。”
  窗外响起儿童妇女的抽噎声，彼时，一个温柔的女子声也突然响起。
  “不难受了，姐姐给你分饼子吃。”谭妙花微笑着，安抚着虚弱的病人们。
  她将随身携带的馕饼掰开给了一个干瘦的小丫头，小丫头抬起双目，盯着她遮上白布的脸说，“姐姐，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谭妙花笑着用袖子替女孩擦去脸颊上的灰尘，她说，“你也漂亮。”
  她不知，她整个身影落入了一双黑魆魆似深渊的眸中。
  玉霁盯着楼下那与谭妙花眉眼颇为相似的女子看。
  这女子一身的白布粗衣，墨发挽起，脸颊用布挡着，正温柔地替老医端水包药。
  玉霁一时看愣了，心中突然有个声音告诉他下去看看。
  会不会是她？
  就在他双脚不知不觉靠近窗户时，轻风掀起了遮住女子脸颊的白布，白布轻掀了一下很快又落下。
  他没看见她的模样，但看见了女子侧颜上十分明显的疤痕。
  玉霁怔了一下，心中的想法瞬间碎了。
  怎么可能是谭妙花，她的脸上不会有疤，走路的姿势也不会那么难看，就是她离开了皇宫又哪里会沦落到这副狼狈的模样。
  就是沦落了，她也绝不会做出这般好事，她向来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着个火都能把她吓晕，被虎追都能将她吓哭，对这瘟疫她恐怕是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玉霁讪笑了一声，他自嘲自己还是把谭妙花想的太好了。
  少年转过身，对跪在地上的暗卫说，“找到她，抓住孤亲自杀。”
  “是。”
  暗卫退去，玉霁又忍不住朝窗下的女子看去。
  那女子转过身时，琉璃般的星眸朝上方看来，谭妙花的瞳孔翕然颤动。
  那楼上的人……好熟悉……
  心脏砰砰地跳动几分，耳边响起月涯的呼唤声，“娘子，来拿药了。”
  谭妙回头接过药包，可等她再想看清那阁楼上的人，敞开的竹叶窗中空空如也。
  难道是幻觉？
  谭妙花眼底闪过失落，转身离开。
  此时，一身黑袍玉锦衣的少年却疯狂冲下楼。
  刚刚那一眼对视让他笃定了是谭妙花，无法控制双脚向她拼命奔去，可等他跑下了楼，在无数街道追寻时，却再没看见那一抹身影。
  玉霁眼底泛红，他扼住一个人的头，急促道，“刚刚那个白衣女子在哪儿？”
  那被他扼住的村民被他阴冷的目光吓得面目惨白，结结巴巴道，“往…那个方向去了……”
  玉霁瞬着他指的方向，飞似的冲去。
  谭妙花跟着半老和月涯准备回竹舍，可是走到半路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月涯，你跟半仙先走吧，我想去一个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月涯道。
  谭妙花摇了摇头，“不必了，那个地方你去了许是会被吓着。”
  月涯垂下眼，闷闷道，“那好吧，娘子你可要早点回来。”
  谭妙花应下，就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等玉霁终于找到那白衣少女的身影时，却看见她在与一个老妇人问话。
  “大婶，乱葬岗是不是往那个方向走的？”
  老妇人面露惊愕，“这都快太阳落山了，你一个小姑娘去哪儿干什么，快些回家吧，这世道不太平了。”
  谭妙花却笑道，“谢谢。”便朝乱葬岗的方向走去。
  玉霁跟在她的身后，忍不住喃喃自语，“她去哪儿干什么……”
  前方乱葬岗的荒山上路途泥泞，谭妙花双手按在泥土里扒着土向上爬。
  等她终于爬到了小山上，身下的衣裙已经沾满了点点的泥土星子。
  这里太荒芜了，树梢太多遮蔽阳光，阴沉沉的，谭妙花顺着泥泞里的脚步来到了一个像是天坑那么大的坑面前。
  看着长满杂草的土坑内若隐若现的白骨被雨水从泥土中冲出。
  谭妙花的心脏突然像是被刀子剜了一样疼了起来，她的眼圈逐渐泛红，她很想问系统，哪一个是玉霁的白骨。
  可系统无法告诉她。
  有时候，有些事还是需要她自己去寻找。
  可她做不到像孟姜女一样在万千白骨中一眼认出哪一个是她丈夫的白骨，也做不到梦姜女那般深情。
  在玉霁的世界里她是一个炮灰过客，同样在她的世界里，玉霁也不是唯一的存在。
  躲在一颗老树后的少年目光跟着前方的少女，他听到谭妙花微微哽咽的声音，心脏一瞬间像是被揪了一下颤动。
  她在哭吗…为谁哭？
  他不敢想，怎么可能是为了他，如果她真的愧疚思念，怎么会直到几个月后才出现？现在的他血肉早就烂了，在脏污的泥土下与那些白骨沉浮，早成了孤魂野鬼。
  少女在那里站了许久，他同样也在树后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落下，微风拂过谭妙花沾满泥滞的裙摆，他才看见谭妙花动身。
  可她却不是离开，而是开始在地上徒手挖了一个小坑，用泥土堆了一个埃埃的小山丘。
  他看见她从腰间拿出一个平安符，小心翼翼地埋进土坑中，最后用泥土堆上。
  她盯着那小土堆看了一会儿，终于在天色昏暗的时候才肯离去。
  待谭妙花离开后，站在树后的少年才缓缓走了出来。
  他用脚踢开那又丑又矮的土堆，捡起埋在里面的平安符。
  平安符上依旧绣了个丑陋的玉字，他指尖摩挲了一下，忽然摸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用手一掏原来里面放了一个纸条。
  少年将纸条摊开，赫然看见纸条上写着两行歪七扭八的字。
  他盯着那字看了许久，漆黑的瞳色几经变化，最后却是捏紧了手中的纸条，少年的声音响彻在冰冷寒凉且静谧的林中。
  他说，“谭妙花，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半老, 这场瘟疫当真没有根治之法了吗？”谭妙花担忧地问。
  她眼角一片乌青，这几日睡得并不好，眼下全城的瘟疫以不可抵抗的态势蔓延, 甚至更加严重，这难免让谭妙花心中不安。
  正在熬着药汤的半老抚须长叹, “倒也不是没有根治之法……”
  谭妙花心中一喜, “就是说还有可解之法？”
  “你这老头, 有办法怎么不用！”一旁挑拣药草的月涯听了，有些不悦地说。
  谭妙花打断他，道, “半老这几日为百姓忙活你没看见？一定是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吧。”
  “哎, 还是你这个小娘子理解老夫啊。”半老颇为欣慰地说着, 很快拿了个小板凳坐到二人跟前，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若是一般的瘟疫老夫尚有可解之法, 可这次瘟疫实在不普通……”
  月涯凑过耳朵, 紧张地问，“如何不一般？”普通的瘟疫尚且都能传染死人, 这若是不普通的那还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