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祁扬拿出手机，调出和宋景予的聊天界面，盯着对方最后发来的表情看了很久。
  然后毅然决然地，清空所有聊天记录。
  祁扬仰着头，思绪慢慢放空，在脑中强行覆写新准则。
  这一切是正常的、无可避免的，所以不要怨恨、不要质疑、不要委屈……
  “正确答案”不断灌入身体，直到焦躁压入心底，沉闷的心归于死寂，祁扬终于重获氧气。
  空茫茫的、毫无波澜，如死水潭般平静，这种感觉很可怕，莫名有股被全世界隔绝在外的孤独，但祁扬却能在这里获得熟悉的安全感。
  不知不觉间，车子停下，祁扬发现他们来到一处露天停车场。
  屈文浩拉开后视窗，说：“小老板，我们在这儿停一阵。我出去买瓶水，你这边好了给我发消息吧。”
  祁扬刚想问发生了什么，这时手机铃声响，看清屏幕上的备注时，祁扬心重重跳了一拍。
  这时距他不到十米的距离外，一辆黑色轿跑打了下双闪，祁扬下意识转过头去，昏暗之中，一抹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眶。
  恍惚接通电话，宋景予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宝宝。”
  “我好想你。”
  第75章
  简短的话语立刻打碎祁扬做了一路的心理防备， 在灵魂即将飘出去的那刻，宋景予朝他伸出手，轻而易举便将他拉回人间。
  望着那张面孔， 祁扬久违地感受到了痛苦。
  这种感觉令祁扬惶恐， 他一向惯用的、好不容易建设的防御塔， 竟因一句轻飘飘的话有了瓦解的迹象。
  祁扬不知所措， 失去防御塔的他无力抵抗任何攻击， 祁扬急于“跳出去”修补破损的城墙， 可此刻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是无济于事。
  灵魂被死死钉在这具身体里，他逃不出去了。
  祁扬焦躁不安，在对方发现他的失态前先一步关上了车窗。
  “宝宝受委屈了吗？”
  祁扬捏紧手机，一言不发，只一味啃咬手指。
  “不要挠手， 更不要咬。”
  祁扬惊醒，怀疑看向车窗外的人。
  宋景予轻笑：“别担心， 我看不见你，只是猜测你在做什么。”
  祁扬依旧沉默，但乖乖停下了动作。
  “你不说话，看来是我猜对了。”
  祁扬攥紧拳， 把渗血的指尖藏起来， 似乎这样就能不被宋景予发现。
  “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说吧， 如果不想听了， 随时可以打断。”
  宋景予：“刚才段萍联系我们， 说了今晚发生的事，我和张昊商量后，认为这件事只能由我们出面。他不要脸， 我们也肯定不会手软。如果万宁越团队私下联系你，当他们是空气就好。”
  “今早你在片场被绊倒，我吓了大跳，很想扶你，走到一半发现很多人盯着我们，想到我们说好要保持距离的约定，我才转去拉了别人。”
  “但是我好像做错了。”宋景予深吸一口气，“你的眼睛在说你很难过，这比剜我的心还疼。”
  听完宋景予的道歉和解释，被强行镇压的委屈排山倒海倾覆而来，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扬胸口涨得发疼，他不得不将拳抵在嘴边，啃咬皮肤才能阻止哽咽被对方听见。
  “所以拜托宝宝不要怀疑我，至始至终，我想着念着的人只有你。”
  “宝宝，今晚发生的事我很抱歉，对不起。”
  祁扬愣怔，不明白宋景予为什么突然道歉。
  “你从来不是热衷交朋友的性格，段萍跟我说你陪张育乔去参加他们组的开工聚餐时，我甚至怀疑是个诈骗电话。”
  “这件事我很吃惊，冷静下来想，你大概是因为白天的事非常心烦，才临时决定出去走走，不然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对吗？”
  祁扬吃惊，他怎么会知道……
  宋景予没有解释，继续道：“张育乔跟我说，你说了句奇怪的话。我猜，除万宁越外，是不是还听见了其他人的闲言碎语？”
  刹那间，祁扬被拽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
  记忆如潮水般倒灌，被他用暴力强行封存的情感，此刻正如同困兽挣破牢笼，在胸腔里疯狂撕咬。
  祁扬呼吸骤然紊乱，耳边炸开此起彼伏的讥笑，一下下刮着他的鼓膜。他头痛欲裂，差点拿不稳手机。
  “宝宝！你先冷静，听我说。”
  宋景予的声音像淬火的钢，在祁扬混沌的思绪中劈出一道清明，“不要帮任何人找理由，不要尝试去理解他们，这不是你的错。”
  “你可以尽情讨厌他们，或者当场把他们揪出来骂回去，犯错的是他们，该羞愧的也是他们。”
  “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看不清你，但我一定，一定会懂。”
  “我的宝宝这么好，都是他们的错。”
  泪水如决堤滚落，心脏却被轻轻托住——祁扬从未想过，那些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蜷缩在心底角落的念头，竟会被宋景予这样珍而重之地惦念、理解。
  祁扬小口小口呼吸着，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身体的抽搐，他只能更用力地啃咬自己，在濒临奔溃的神经上换得一丝清醒。
  对方说完后，通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声音传来，祁扬猜想或许对方已经察觉到他在哭，静静听着，没有打扰。
  祁扬泣不成声，只有他自己知道，眼泪并不是痛苦的宣泄，是一种温暖的，令心脏饱涨到近乎疼痛的东西。
  它强势地将游离的祁扬拽回地面，却又化作云絮稳稳接住他。这种感觉很新奇，但不令人讨厌，甚至让祁扬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祁扬尚不能精确描述它是什么，只在望向不远处那人的朦胧视线里，多了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愫。
  “宝宝。”宋景予轻轻唤他，小心试探问，“如果实在难受……我可以去你那边吗？”
  “不用了。”祁扬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周围可能有人跟着我。”
  宋景予默了阵，最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现在很后悔，在张昊提议早点官宣的时候没有阻止，你现在承受这么多非议，多少有我离你太近的影响。如果等戏拍完再官宣，或者干脆不发声明，你又怎么会遇上今晚的事。”
  祁扬抽了抽鼻子：“可是……团队不是已经在谈商务了吗？昊哥说，艺人热度高才能谈到好价格，我既然已经签了明州，就应该——”
  “这对我来说不重要。”宋景予当即打断他，“张昊把你看作赚钱的艺人，可我是……”
  宋景予缓了缓才继续：“我签你，单纯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没有急着要靠你赚钱。”
  “嗯……”祁扬明白宋景予对他的用心，但也不觉得张昊的做法有问题，他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好意。
  不论是宋景予、张昊，亦或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祁扬在收到对方善意时，总会第一时间急着想回报同等价值的东西。
  以前宋景予对他好，他能提供情感回馈，可现在他们连见面都难，宋景予又说不指望他做个赚钱的艺人，祁扬想不通自己还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宝宝，我很想你。”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化不开的温柔。
  祁扬攥紧手机，小声回应：“嗯。”
  “你呢？你有想我吗？”
  祁扬不语，沉默在两人间蔓延，时间一点点过去，静得耳朵发疼，祁扬似乎在这场沉默里听见了宋景予满怀期待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祁扬缓缓开口。
  “……明天，能在片场见面。”
  话音落下的一瞬，祁扬听见传声筒里传来的一声极轻的叹息。
  “好。”宋景予低头敛去表情，再抬眼时，嘴角挂上了祁扬熟悉的笑。
  他朝祁扬轻轻挥手，“明天见。”
  “嗯，明天见。”
  不远处，宋景予所在的黑色小车启动，慢慢驶离停车场。
  没多久，不知去向的屈文浩回到主驾，从小窗处塞给祁扬一袋药。
  祁扬翻了翻，是消毒包扎的外伤药，都是宋景予常给他备的那几款。
  屈文浩解释说：“宋导买的，让我监督你不能挠手，还让我转告你一声，如果什么时候不开心，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千万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
  祁扬注视怀里的药袋，眼眶又蓄起眼泪。祁扬赶紧低下头，在屈文浩察觉到之前，催他回酒店。
  于是保姆车再次启动，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祁扬仍旧失神望向窗外，只是这次与先前每一次都不同，身体里莫名多出一股力量，热热涨涨的，让他不再急着想“跳出去”，能留在人间，平静欣赏沿途的风景。
  祁扬将药袋抱紧了些，嘴角微微上浮，头一次如此期待太阳升起……
  一夜之后，祁扬阴郁的心情扫清大半，他起床洗漱、涂药，然后早早赶到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