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一口吞只鹅      更新:2025-09-09 09:14      字数:3241
  周砚的瞳孔微微收缩。
  “而我也在船上。”齐小川继续道,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说过的,没人比我更希望你平安。”
  周砚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伞下的空间突然变得逼仄,齐小川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周砚低声道。
  “意味着如果消息走漏,整船人都得掉脑袋。”齐小川直视周砚的眼睛,“包括我。”
  甲板另一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青回来了,脸色阴沉如铁:“少爷,人没抓到,但从他身上掉下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铜制令牌。
  齐小川不认识这个令牌,但他知道,刚才的秘密已经暴露。
  周砚接过令牌。
  “准备撤离。”他下令,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一炷香内清船。”
  陆青领命而去。
  方才还寂静的甲板瞬间被惊醒。
  杂乱的脚步声、低沉的吆喝声、绳索摩擦的吱嘎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雨夜的死寂。
  原本停泊安稳的云帆号,再次启航。
  齐小川靠在湿冷的舱壁上,看着人影在昏黄的灯笼光晕下匆忙穿梭。
  陆青带着人飞快地检查着,确保没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
  船锚被沉重的铁链绞起,水手们奋力拉扯着帆索,湿透的帆布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迅速鼓胀起来。
  船身微微一震,开始缓缓离开,重新投入深不可测的黑暗海面。
  这仓促的再次启航,几乎是在靠岸后不到一个时辰内完成的。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甲板,也冲刷着所有人心头的惊悸。
  船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离弦之箭,向南疾驰而去。
  第二日,天色灰蒙,铅云低垂。
  经过一夜近乎亡命的疾驰,海面渐渐开阔,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此松懈,反而因为补给告罄的现实而更加沉重。
  船舱里,食物和淡水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告急。
  驾驶舱内气氛凝重。
  严叔摊开海图,紧锁着眉头。
  他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游移,最终停留在一个小小的标记点上。
  “就这个长滩港吧,”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
  “离得最近。”无论如何,得靠岸补给了,否则弟兄们撑不住。
  齐小川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驾驶舱门口,他倚着门框,目光同样落在那张海图上。
  他看到了严叔所指的长滩港,一个在地图上几乎被忽略的小点。
  标注简单,显然只是个供过往小船短暂歇脚、补充些淡水的小巷口。
  规模极小,物资恐怕也有限。
  他的视线顺着海岸线继续向上移动,最终停留在另一个更大、更清晰的港口标记上。
  “严叔,”齐小川开口,“长滩港太小,恐怕补不了多少东西。”
  他上前一步,指尖轻轻点在距离稍远的一个标记上,“要不……再坚持一日,到这个舟山港?”
  驾驶舱里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严叔也抬起头。
  “舟山港规模大得多,补给充足,选择也多。”齐小川迎着众人的目光,继续平静地分析。
  “而且,”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船上还有不少要出的商货。”
  “舟山港埠头大,商行多,说不定能就地出掉一些。”
  他这话说得含蓄,却点中了要害。
  严叔是周家的老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
  周砚此次冒险护送那批要命的“暗货”是首要任务。
  但明面上,云帆号还是一艘载着周家商货的商船。
  温州出了岔子,货物若原封不动带回去,不仅损失一笔收益,更会让周砚在周家那些虎视眈眈的族人面前落人口实。
  他如今虽是掌权人,可位置坐得并不安稳。
  内忧外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能在舟山处理掉部分货物,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总比空手而归强。
  至少能堵住一些悠悠之口,缓解部分压力。
  严叔沉默了片刻,最终,转头对旁边的人吩咐道:“阿启,传话下去,调整航向,目标舟山港!”
  “让兄弟们再咬牙撑一日,到了地头,好好补给!”
  “是!”阿启领命,快步跑了出去。
  严叔望着齐小川离开的背影,说道:“齐小兄弟,多谢了。”
  齐小川脚步未停,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没找周砚而是来找严叔,就是因为,他不想周砚多猜忌。
  第46章
  舟山港的轮廓终于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显现。
  当云帆号稳稳靠上简陋的埠头, 抛下沉重的船锚,船上紧绷了数日的空气仿佛瞬间松弛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肠胃更加清晰的抗议。
  连日来以咸鱼干和硬得硌牙的粗粮饼果腹,船员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船刚泊稳, 缆绳刚系牢, 饥肠辘辘的大家迫不及待地三三两两跳下船, 脚步虚浮地朝着岸上飘来的食物香气奔去。
  “少爷, 齐先生留了话, 下船了。”
  陆青来到船舷边,对着正凝望港口、不知在思量什么的周砚低声禀报。
  雨水虽歇, 但甲板依旧湿漉漉的,映着铅灰色的天光。
  周砚的目光从远处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攒动的人头上收回, 神色未动,只淡淡吩咐:“派人跟着吧。”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监督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出于责任的本能。
  周砚确实是在——担忧。
  这陌生的港口鱼龙混杂,齐小川孤身一人, 又顶着那样一张过于清俊、与周遭粗粝格格不入的脸孔, 难保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陆青心领神会, 微一点头:“明白。”
  转身便朝暗处打了个手势, 两个不起眼的灰衣汉子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下船的人流。
  齐小川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汇入了码头的人潮。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还有各种食物混合的诱人香气。
  他循着最浓郁的那股面汤香味, 一头扎进一家门脸不大却人头攒动的小面馆。
  油腻的木桌条凳, 嘈杂的南腔北调, 他却觉得无比亲切。
  一碗热腾腾地撒着翠绿葱花和薄薄肉片的汤面端上来, 他顾不上烫, 几乎是狼吞虎咽。
  滚烫的面汤熨帖了干涸的喉咙和空瘪的肠胃。
  几口下去,额角便沁出了细汗,四肢百骸那股因饥饿和疲惫带来的虚浮感才稍稍退去。
  祭完了五脏庙, 齐小川才有心思打量这个因港而兴的城镇。
  果然如他所料,比起温州青牙巷的沉肃,舟山港热闹得如同一个沸腾的市集。
  宽阔的码头旁,货栈林立,商行云集,各色招牌迎风招展。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
  卖水产干货的、贩南北杂货的、售布匹绸缎的……甚至还有专卖南洋新奇玩意的摊子。
  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脚夫扛着大包小包穿梭如织,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勃勃生机和世俗的烟火气。
  他信步闲逛,目光扫过那些琳琅的商品,心思却渐渐飘远。
  随后,抬手摸着怀里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怀表。
  虽说事出有因,但终究是毁了人家珍视之物。
  反正他是修复无望了,那,总得……做点什么吧?
  好歹缓和一下和少爷表面和谐的关系。
  齐小川开始留意街边那些售卖精巧物件的铺子。
  金玉之物太俗,而囊中实在羞涩,再者周砚也不缺这些。
  寻常玩物则显轻佻。
  他一家家铺子踱步过去……都不是太满意。
  最关键的原因,还是太穷!
  听着那些令人咋舌的报价,齐小川心里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攒下的零钱,竟连个零头都凑不够。
  唉,他真是太难了!
  三日时光转眼飞逝。
  周砚不知动用了何种关系,竟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舟山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船上那批原本准备在温州出手的货物尽数脱手。
  不仅价格出乎意料地好,还迅速换回了满满一船舱紧俏的南货新茶、精细丝绸。
  这趟原本惊险万分的航行,峰回路转,竟成了满载而归的大捷!
  回航的行程海风变得和煦,天光也明朗起来。
  然而,在这表面平静的航程中,周砚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这异样,来自齐小川。
  起初只是细微的感觉。
  周砚发现,齐小川似乎在……躲着他。
  不是那种明目张胆的回避,而是带着点暗戳戳的、不易察觉的疏离。
  比如在甲板上迎面相遇,齐小川的目光会先飞快地扫他一眼,然后迅速垂下,装作没看见般侧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