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颜栩栩如生，和瘴中看见妖孽模样一般无二。
  只是他闭着眼睛，少了侵略性，倒多了分清隽公子的模样。
  不过，不似瘴气中一袭红衣。
  他穿着一身黑色深衣，领口和下摆处，露出里面暗红的中衣，腰间挂着打着暗红色穗子的羊脂白玉。
  江小北明知只是一具空壳子，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旁边躺着的那位，一身暗红衣袍，看似简简单单的款式，可细看，领口和袖口的花纹无一不细致到极致。
  腰间坠着同款羊脂白玉。
  那张脸看上去比言邪年龄要小一些，竟然是他的原身。
  三千年前，他魂飞魄散，肉身坠进恶鬼冢。
  恶鬼冢生魂进死魂出。
  言下之意，以活人之身入冡，被恶鬼撕成碎片，化为厉鬼，屠尽冡中恶鬼，方可走出恶鬼冡。
  言邪是为了寻回他的肉身，才变为厉鬼。
  江小北这辈子过得浑浑噩噩，脑子里仿佛只有核桃仁大小的空间容他思考，所思所想均是怎么挣钱给兄长治病。
  除此以外，没有什么事，能入得了他的心。
  哪怕几个小时前想起了前世的事，也没有太多触动，对沈易之这个人不排斥，却也没多在意。
  但看着棺中牵着手躺在一起的两具肉身，死水一样的心海，仿佛被海啸划破平静，心脏被滔天巨浪拍打撕扯，痛得他身躯轻颤，扶住刺骨的寒玉棺，才勉强稳住身形。
  言邪见他状态有异，上前扶住他，眼神焦急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我刚才是不是伤到你了？”
  压抑了三千年的情愫爆发释放，失去了节制，只想和江小北一起沦陷。
  之前有多酣畅淋漓，现在就有多后悔担忧。
  江小北摇头：“我的肉身你是怎么带回来的？”
  肉身坠入恶鬼冡，被万鬼争夺啃噬，别说皮肉，就连骨头渣都不可能剩下。
  可如今，他的肉身完好如初。
  言邪是怎么做到的？
  第48章
  言邪握紧少年的手， 不语。
  江小北魂飞魄散那日，他用秘术将他的骨肉重组。
  然后将自己肢解，化成一篷血雨。
  让江小北每一片碎魂星子都被他的血牢牢吸附。
  一起沉入炼狱深渊。
  他不得好死， 化作厉鬼， 进入炼狱。
  在炼狱中， 扛着地火灼烧， 寻找残血， 收拾附在残血上的魂星子。
  将收集到的魂星子， 一点点填进他的身躯，用煞气滋养。
  还有什么比厉鬼煞气更重？
  他一次次轮回，将自己逼入绝境。
  一次次自戕，确保有足够的怨气，做戾气最重的那只鬼。
  那些过往， 过去了太久，也太痛。
  久到他已经记不清经过了多少轮回。
  痛到， 不知何为极致的痛，只有一次比一次更痛。
  然而，身躯撕裂的痛，却远不及一个又一个， 一世又一世， 无望的孤寂之痛。
  痛苦一层叠一层，无休无止， 太多了。
  多到记不得了， 也就说不出口。
  江小北盯着言邪， 忽地伸手，勾起他的下巴。
  言邪抬头，视线对上， 看见江小北眼底一闪而过的光晕。
  他在读他的心。
  言邪瞳孔微震，连忙垂下眼皮，切开二人相交的视线。
  江小北向来爱美。
  即便打架，都要漂漂亮亮地打。
  哪怕打到最后惨胜，也是最美战损。
  可那日的死相……
  言邪心里刺痛，闭上眼睛，不忍再想。
  而后那些年，他收集魂魄的过程，狼狈又丑陋。
  他不想江小北看见。
  江小北默了一下，道：“我已经看见。”
  言邪苦笑。
  “很难看。”
  江小北死相惨烈。
  而他那些年，更是丑陋至极。
  江小北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慢慢凑近他，近到呼吸交错，才停下。
  他轻轻眨眼，睫毛擦过言邪的，痒痒的。
  “嗯，是很难看，但我喜欢。”
  言邪愕然。
  他说他喜欢？
  他竟然说他喜欢？
  哪怕过去，他们情到浓处，抵死纠缠过后，他也不曾说过“喜欢”二字。
  言邪定定看着眼前人，如梦如幻。
  仿佛这只是无数梦境中的一个。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清醒。
  “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这地方已经上交国家。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都会被监控。
  他聚拢煞气，遮住这片天地。
  不容人窥视此中景象。
  但现在人类科技发展极快。
  哪怕他能耐再大，也不敢大意。
  江小北明白时间长了，难保不节外生枝，也不再继续耽搁。
  往后退开一步，牵起言邪的手，走向玉棺，肩并肩站在平躺着的两具尸身前。
  两人同时转头，对视。
  言邪情绪激动，已然没了平时的冷静沉着。
  任何逆天之术，都不是百分百的成功。
  一旦失败，这数千年所做的一切将功亏一篑。
  而他们将灰飞烟灭，再无生机。
  为这一刻，他足足准备了数千年，也盼了数千年。
  可这一跃，或许便是永别。
  他不怕死，可等了数千年，重新牵住江小北的手，心里终究生出一丝紧张和不舍。
  江小北感觉到言邪的不安，冲他微微一笑。
  这笑有安抚，也有信任。
  他魂飞魄散数千年，言邪从未放弃让他回来。
  言邪为了他能回来，做了这许多。
  他相信，如今言邪捧到他面前的，已经是最好的。
  若是最终躲不过生死魂消，和言邪一起损灭，他也不再有遗憾。
  言邪垂眼凝视等了无数辈子的心上人，被少年的笑容感染，心里那点顾虑消散。
  两人握紧彼此的手，携手迈步向前。
  棺中忽地亮起一道蓝光，形成四四方方的屏障。
  二人在穿过屏障的瞬间，身体消散，化成星星点点的光晕，最后凝聚成一红一白两颗魂珠，交缠飞舞向安静平躺的“两人”。
  卷袭天地的煞气，随着魂珠灌入二人体内。
  几息之后。
  光屏消失，煞气散去。
  天上乌云散开，露出一牙明亮的弯月。
  玉棺中两人同时缓缓睁眼。
  意识尚未回笼，却先感觉到彼此交握的手，以及对方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
  二人不畏生死。
  可这一瞬间，依然泪目了，胸口压抑的情绪久久难平。
  两人谁也没动，只默默感受对方的存在。
  许久后，二人才转过头，看向彼此，深深凝视。
  江小北翻了个身，言邪也侧身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彼此，目光交缠，再看不去别处。
  不知过了多久，江小北才轻吸了口气，温热的手掌覆上言邪的肩膀：“你为我做的那些，我确实喜欢。不过，以后不要那样了，我会心痛。”
  言邪有些恍惚，眨了眨眼。
  长密的睫毛，再次与他的重合，相交，再分开。
  就如同他和他在轮回中短暂地相遇，便匆匆而过。
  言邪手臂环过少年，将人紧紧拥入怀里，低头，将脸埋进少年细滑的发丝：“不会了。”
  他大脑渐渐清明，只是嗓子仍然干哑。
  小北回来了，可以自行吸收煞气，他无需再养煞，强行灌入江小北体内。
  江小北抬手，环抱住紧实的后背，脸颊贴上男人肩膀。
  言邪的身份没有体温，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言邪，我回来了。”
  就如同当年，无论何时，他都站在他背后。
  他只要回头，就能看见男人冷沉深情的眸光。
  无论何时，也无论何地，他永远不用担心后背。
  言邪笑了，收紧手臂，用力抱了抱，翻身坐起，顺势拉起江小北。
  远处响起警笛声，大量警车朝这边驶来。
  两人迈出玉棺，对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魏星澜一眼不看，手牵着手，走向言邪的车。
  黑色越野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离开。
  几分钟后，上百辆警车包围废物医院，特警就位，架起狙II击木仓。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
  坐在车里的江小北听着身后传来的喊话声，愉悦地笑了。
  石像被毁，玉棺打开，里面的“东西”失踪。
  这锅得魏星澜背上了。
  一个盗窃古墓，毁坏文物的罪名，就能让他坐穿牢底。
  次日，江小北睁眼醒来，闻着干净床单散发出来的清新味道，惬意地眯起眼睛，起身去了浴室。
  房门敲开，一身家居装的言邪，端着早餐走进卧室，看着从浴室出来，正用毛巾擦着湿发的少年，“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