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又生      更新:2025-09-09 09:19      字数:3371
  但经过这么一闹,涉及天家的颜面,京中再也没有第二户人家敢把女儿嫁给林佩。
  林佩养好身子之后便一心扑在仕途之上,不纳妾不生子,直到官拜相国。
  陆洗听完,没忍住笑出一两声。
  林佩道:“很好笑吗?”
  陆洗连忙补救:“不知该说什么,是命运弄人。”
  林佩道:“陆大人别幸灾乐祸,听我一句劝,珍惜眼前才是。”
  廉纤让姑娘们把兰花搬到前面来。
  空气中混合着女子的体香与兰花的幽香。
  姑娘们抬起头,一个个巴望着人,眼神缠绵悱恻。
  陆洗听每个人讲过过往,选中了边上一个身材瘦小、面容苍白、相对而言最安静的女子。
  这小女子名叫莳一,年十四。
  “小女祖籍湖广六安,家父原是知县,因……因卷入科场弊案,被削职流放。母亲忧思成疾,未及半年便去了。时逢饥荒,族中叔伯欺我孤弱,变卖宅邸田产,将我送来京中……”
  她能进这个园子,琴棋书画自然都是学过的,姿色也不会差,只是身子还没有长开,说话透着青涩,始终不敢抬眼看人。
  廉纤道:“陆相若不嫌弃,蒔一往后就是你的干女儿。”
  莳一闻言,立即敛衽下拜。
  陆洗笑道:“多谢廉园主的心意。”
  青霖之游接近尾声。
  陆洗把莳一抱上了小船。
  小船折返。
  林佩依然静静坐在旁边。
  莳一没有穿鞋,赤着玉足,低头弱声问陆洗:“园主不让我们穿鞋,相爷能给我买双鞋吗?”
  陆洗一笑,用折扇撩起她裙摆,拨弄她脚踝上的银链子:“你若到了我府上,往后过的就是脚不沾地的日子,要鞋有何用?”
  莳一抿了抿唇,手攥着衣角,显得局促不安。
  陆洗道:“方才你说你是湖广六安人?”
  莳一道:“是。”
  陆洗道:“自从建了常平仓,那附近已经很久没有闹过饥荒,倒是有一拨人弃农从商,卖掉了田地改建茶园,他们精于钻营,把当地一些贫苦出身的女子培养成艺妓送入京城,期望她们接触上流,推广家乡的六安茶,这些女子叫六安女,你就是其中之一。”
  莳一抬起头,惊惶道:“相爷怎知我家乡的事?”
  陆洗捏住她的下巴:“我现在再给你一条路,你把我的这扇子拿去,先用扇坠换一双能走远路的鞋,然后翻过北定山,到观澜镇找一个叫吴香的民间仵作,拜师学技。”
  林佩侧过身投去考量的目光。
  他真正是见过纨绔子弟的下流荒唐,所以看得出陆洗这趟收留莳一仅仅是对他的试探做出回应,也算是卖廉纤的面子。
  他却没想到陆洗把原来治下一个小小村落的事记得如此清楚,更让他动容的是藏在陆洗眼底的那一份对底层贫苦百姓的悲悯。
  “相爷带我走,难道不为陪酒作乐吗?”莳一咬紧嘴唇,身子轻轻颤抖着,“为何要给我第二条路?”
  “我是可以让你陪酒作乐。”陆洗嗯了一声,指尖扫过她的唇瓣,“但如果你连自己的身世都编不明白,就不是做六安女的料子。”
  莳一陷入思考。
  陆洗笑了笑道:“而你的这双手,修剪花草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干净利落,如果得高人指点,多年以后你就会是阜国屈指可数的女仵作,不仅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还可以改变别人的命。”
  莳一把这番话听进了心里。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
  陆洗松开手。
  “多谢相爷提点,你是我的贵人。”莳一接过陆洗的折扇,似下了某种决心,跪下磕头,大声道,“小女将来若有所成,必肝脑涂地报答相爷的恩情。”
  船靠岸。
  繁华夜市,喧嚣扑面而来。
  陆洗目送莳一消失在人群中。
  林佩道:“你怕是要白搭一把扇子。”
  陆洗道:“没办法,陆某认了,与其被别人在身边放眼线,不如试试让这眼线为己所用。”
  林佩道:“这件事我不如你。”
  陆洗道:“你竟也有自认不足的时候。”
  林佩道:“我不劝风尘,不对她们心生怜悯,更不会出手相救。”
  “也对。”陆洗拍了一下林佩的肩膀,笑道,“你可是命带孤煞的男人。”
  林佩后退半步,没回此话。
  夜半,二人的马车在街口分开,各自回府。
  *
  林佩没有再听到关于蒔一的消息,只听说陆府不久便回了青霖一万两白银用于“养护花草”,大抵那个小女子是改换门庭为其所用了,也得见陆洗与人相交一贯大方。
  一万两白银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热议。
  御史上奏弹劾,但本子均被留中。
  是日,各部尚书到文辉阁找林佩议事。
  方时镜带着礼部两位侍郎走进院门。
  杜溪亭、于染、董颢、贺之夏四位尚书陆续来到。
  林佩坐在书案前,道:“今天叫大家来听一听礼部起草的广南宣政的草案。”
  见温迎还在摆地图,几位尚书闲聊起来。
  “一万两银子。”于染算起账来,“正二品官职一年的俸禄不过三百两,他居然随手就拿出一万两买艺妓。”
  温迎让小吏把门关上,微笑道:“于尚书,隔墙有耳,如今文辉阁可不止左边这间屋子坐着堂官。”
  杜溪亭道:“实话实说,一万两银子确实是多了,即便青霖一带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和廉纤结交也不至于这么花钱,他抬的是咱们所有人礼尚往来的价。”
  温迎赶紧铺好地图。
  方时镜忙于准备发言,没有加入议论。
  林佩开口:“别管人家一万两银子了,这儿有五百万两银子的要事,礼部开始吧。”
  第8章 广南宣政(上)
  方时镜站在地图前,先逐一分析广南十二州的政令与朝廷有出入的地方,然后总揽全省,阐述了宣政的范围、内容和人员,从行省、州府到乡县都有部署,紧接着是和十王府谈判的时间及动用的钱款。从头到尾,他没有看过一次稿,却没有一处说的与稿件不符。
  众人听完,由衷感慨:“方尚书虑事周密,宝刀未老。”
  方时镜道:“只是我有一些忧虑,多年过去,十王府与当地的人已经交融在一起,惠阳王朱襄可谓一手遮天,倘若他们不愿意改过,割据自立,该当如何?”
  林佩道:“你只管磨好这一剑。”
  方时镜道:“何解?”
  林佩先不做解释,缓缓放下手中稿件,拿出钥匙,吩咐温迎去取敕谕。
  众人安静。
  听林佩发令就像置身于一局必胜的棋局之中。
  林佩道:“兵部职方司出调兵令,发文前军都督府广南都司,领三百万饷,五月加强各隘口兵力,一处隘口添三万,六月以巡防海患为名合兵十万驻扎于广州城外,无令不得出击。”
  温迎把敕谕交给兵部尚书贺之夏。
  贺之夏领了命,先行告退。
  林佩道:“户部、工部协助兵部转运上述粮饷,前调南平仓屯粮,后调沙江仓屯粮,限下月中旬完成;另支太仓银库两百万两运送至广州府,协助礼部,供宣政所用,限下月底完成。”
  董颢顿了一下,道:“只要户部能腾挪出这笔钱粮,工部必能按时送到,大不了多征些劳役。”
  林佩忍下这句阴阳怪气的话,转头看向于染:“齐光,你觉得期限会不会紧张?”
  于染道:“林相放心,若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下官枉做这十年的户部堂官了。”
  林佩嘱咐道:“两百万两白银对外要称总数五百万两,无论用什么手段,期间不得走漏风声。”
  于染捋一下胡须,笑道:“林相又要摆迷魂阵了,也罢,下官不胡乱揣摩。”
  林佩道:“吏部文选司限十日内将礼部所报人员配制齐全,同时考功司提前准备,待七月与十王府宣政结束,立刻组织对广南一十二州官员的通考。”
  杜溪亭道:“我这儿全力配合不在话下,但现才三月,筹备大多在六月就可完成,为何要拖到七月才与十王府宣政?”
  林佩笑了笑,目光转向方时镜,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正是这一两个月最要紧。”
  方时镜也看着林佩,像是在等待什么。
  林佩提笔写下一封信。
  方时镜道:“知言,你对我还有什么交代?”
  墨痕渐干。
  封蜡凝固。
  “我对你别无交代。”林佩道,“你抵达广州府,将此信交给广南布政使李良夜,自然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众人陆续退下。
  地图收起,屏风前只留下一个人影。
  林佩抬起眼:“你还有何事?”
  于染先是一笑,然后又叹口气,说道:“林相,前些天右相又找下官询问开放北方关市事宜,下官以广南宣政为首要,便把右相那边的搁置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