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09:19 字数:3294
“因为我拒绝分钱,所以被他们清扫出局。”李良夜道,“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打听到一个内情,那就是朱襄和朱顺之间已有嫌隙,朱顺年轻有野心,一直想取代朱襄十王府头领的位置。”
林佩道:“你做的很好,这就足够。”
李良夜抓住林佩的手,笃定道:“我信你,知言,我相信你不会让我的努力白费。”
林佩临走前亲自交代饭食,让狱卒更换床褥,看着他们把牢房的卫生收拾了一遍才离开。
*
李良夜被关入诏狱之后,朝中无人再敢领空缺的广南布政使一职。
在众人对宣政是否继续进行猜测不断之时,文辉阁正悄然无声地进行着一场对弈。
林佩坐在温迎对面,先后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他放出口风,说眼下朝廷乏才可用,想请朱襄推举一名布政使人选。
第二件,他起草文书,表彰朱顺镇南有功,命其暂代布政使之职,配合朝廷宣政。
温迎看着棋盘,心却早已不在其上。
眼前的实例比棋谱上的生动百倍。
林佩道:“上回你问我何时反扳,现在明白了吗?”
温迎道:“是,布政使之位是块肥饵,谁得到谁就有实权,就能分配银钱,故而大人这一手反扳是逼朱襄朱顺相争,往后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林佩道:“你说你都懂了,我倒还要考考你。”
温迎道:“大人请问。”
林佩道:“这么明显的挑拨之计,凭何他们会上钩?”
温迎皱眉:“这,是为何?”
林佩伸出手,指尖点过先前布好的局:“因为我们已经占住高势,无论是布政使之位还是百万银钱,争到最后他们便会明白,争的不是金钱也不是地位,而只是一线生机。”
温迎道:“大人会给这一线生机吗?”
林佩摇了摇头。
窗外竹叶摇曳,似在与他们一同见证瞬息万变的局势。
*
一纸敕书传到广南,揭开了朝廷与十王府第二次交锋的幕布。
广南十王府邸,成片竹林在风中响动。
朱襄坐在水车旁,赤着两只脚浸泡在清水中,由左右两位小妾揉搓按摩。
朱顺低头站在后面。
两个人把朝廷派来的宣政使团安置在广州府馆驿中,已经打点好上下,就等着方时镜把户部拨来的银钱花出去。
若是用于兴办学府,补助寒门子弟,就让自己人充作寒门,从印书、采办教具等事中谋利;若是用于治理海运,就在修造耗材之上动手脚;若是用于建常平仓,就私改量具,从中窃取。
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朝廷竟把布政使之权交到了在十王府坐第二把交椅的朱顺手中。
朱顺道:“哥,我真不知情,我没有与京城走动,再说若是你不允,我岂敢领布政使之权?”
朱襄笑了一声,道:“敕书不过一张薄纸而已,我叫你来是告诉你,即便传言是真,林佩真让我来推举布政使人选,我也会先和你商量再做决定。”
朱顺擦汗,笑道:“谢谢哥。”
朱襄道:“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广州府?”
朱顺道:“明日,我到任之后即去点库银,咱们约好的规矩,我谨记在心。”
朱襄道:“好。”
朱顺暂代广南之政,到广州府之后,发现传闻中的五百万两银子落地变成了两百万两。
他问押运银子的官员,得知余下的两百万两要延迟半年,遂将此告知朱襄。
然而朱襄因前事已对朱顺起了疑心,听到这样的解释,始终没有好脸色。
这次对话之后,朱顺每趟来十王府的院子,都只能听见水车吱呀转动,不见朱襄其人。
人心易变。
朱顺起初还很在意朱襄的态度,但在安居布政使之位一个月后,他见宣政使团开始按部就班地到各州府宣讲朝廷政令,银钱则逐渐收入他的囊中,便渐渐麻痹大意。
终有一次,他见朱襄不在,脱掉鞋子,把脚放进水里,学朱襄的样子拨了拨那个水车。
朱襄站在楼上,静静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往北远眺,竹林在风雨中泛起青色波浪。
朱襄知道此时他们真正的对手应是那位远在京城的年富力强的左丞相林佩。
他对林佩和方时镜等人在三月朝会上的主张早有耳闻,所以也提前做了一手准备,派了一批能言会道的游士潜入京城各大酒肆茶坊,替他散布谣言,制造混乱。
他知文人士大夫大多爱惜名声,所以想利用这一弱点进行回击,让宣政大计半途而废。
*
五月底,天气变得炎热。
在京城的勾栏瓦子、酒肆茶坊、市井街巷之中,流言与汗酸味一同弥漫开来。
——“听说没,宣政使团到地方之后胡吃海喝,擅自挥霍库银数十万两。”
——“什么恢复地方之治,看来都是骗人的。”
——“呵,那些大人们嘴上说体恤民情,背地里什么都敢克扣。”
第10章 广南宣政(下)
流言传遍朝野。
林佩被召入皇宫。
他用一个时辰向董嫣和朱昱修解释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打消了宫中人的顾虑。
可刚回到文辉阁他就觉得嗓子干痒,不停喝水,咳出几道血丝。
温迎看到,关切道:“大人,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林佩抬手制止声张,把绢帕揉进袖中。
他的身体一向如此,夏天炎热干燥,冬天雨雪严寒,总是咳嗽。
现在支撑他日夜守在文辉阁的是南方未了的大事。
温迎道:“十王府不反思这些年的罪行,居然还敢派人到京中造谣,真是可恶。”
林佩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不用在意,他只是穷途末路,随意落子罢了。”
温迎道:“那我们该如何?”
林佩道:“可以杀棋了。”
六月中旬,林佩将计就计,以纠察为名发调兵令,令广南都司指挥使带领早先布置的三万人围住广州府,趁其不备,一举切断了朱襄与朱顺的联络。
让林佩稍感意外的是,就在他走完这一步棋不久,京中流言蜚语突然销声匿迹,似乎有另一股力量介入并切断了流言的源头。
但他没有功夫细究,现在,他必须时刻准备应对瞬息万变的局面。
*
六月,广州的天空阴云密布。
布政使大院人影匆匆。
官吏见到都卫兵马,忙着把家私转运到别处。
方时镜从馆驿跑到街口,见传言是真,握起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两个月以来,他谨记李良夜临行前的叮咛,哪怕明知用于宣政的银钱已被朱顺以各式各样的狡猾手段盗取,仍装聋作哑,在地方官员陪同之下继续宣讲。
直到这一刻,他知道出手的时机已来临。
朱顺被周围的动静搅得心烦,呵斥众人道:“尔等慌什么?本王乃太祖玄孙,岂会真被查?”
方时镜来到跟前,躬身行礼。
朱顺道:“方尚书的祖籍也在广南吧?”
方时镜道:“回王爷,本官是惠州人。”
朱顺道:“本王想听听你的意思,宣政尚未结束,朝廷会对本王动真格吗?”
方时镜道:“借步说话。”
密不透风的屋子,只有佛龛前点着一星烛火。
方时镜道:“王爷,其实本官不明白,林相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王爷先前为何错失良机?”
朱顺挑起眉毛:“什么意思?”
方时镜道:“先帝一朝对十王府素来宣抚怀柔,是今年三月,太后在朝会上突然问起此事,林相才不得不做此主张,其实林相执掌朝政刚半年,何尝不需要政绩和人脉以稳固地位?所以他早就和我打过招呼,想让你顶替惠阳王成为执牛耳之人,惠阳王倒了,对太后也算有个交代,而广南之政则全部落在王爷你手中,只要你记住林相这份恩情便好。”
假话和真话一起说最难分辨。
朱顺听了,将信将疑,心中升腾起一股欲望的火焰。
方时镜见火候已到,又浇下一瓢冷水:“可惜现在晚了。”
朱顺道:“怎么就晚了?”
方时镜敲打道:“王爷这边顾及情谊迟迟不动手,却被惠阳王捷足先登,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如若不是京中有变,朝廷怎会插手?”
朱顺道:“定是京中有人造谣诋毁,却为何只查本王,不查惠阳王?”
方时镜道:“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朱顺回想起近几次去找朱襄,要么看不到人,要么只能看到阴沉的脸色,顿生不祥之感。
他心中的那把剑经过欲望炙烤,又在怀疑之中淬过火,变得异常尖锐锋利,而十王府与广州府的联络已断,他也没办法找朱襄对质,于是陷入了绝境。
“方尚书,请你告知林相,本王感谢他的信任。”朱顺点香拜佛,回复道,“绝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