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09:19 字数:3391
林佩道:“没商量,我势必行之。”
陆洗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良久方道:“太后与北方亲族来往过密,京城世家旧族俱有芥蒂,宗人府更是积怨已深,现在北方暂时安定,你手持先帝斩马剑,做这事顺水推舟。”
林佩道:“只有朝局平衡才有天下太平。”
陆洗站在其身后:“当初是她逼你起草敕书任命我,所以现在你要让我去规劝她,合着早在我入京的那天,你就已经算好今天这步棋。”
林佩道:“没有那么早,真要算,是从你对我坦白身世时起。”
陆洗仰头叹气:“枉我半路上还替你请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是棋子,我亦是棋子。”林佩回头斜睨,“你我既以身入局,是争强斗胜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反正日子总得过,凑合一天是一天。”
陆洗道:“余生作伴,原来是这意思。”
林佩道:“别再误会便好。”
金丝百合花蕊在热水浇注之下一瓣一瓣绽开。
“好,我答应你。”陆洗坐下,动作干净利落,“我有把握说服太后,但要开个条件。”
林佩道:“什么条件?”
陆洗道:“太后喜欢热闹,正旦宫宴让礼部办得隆重些。”
林佩道:“宫中用度过于奢靡,这也是太后为人诟病之处。”
陆洗抚摸着手上的那枚翡翠扳指,淡然一笑:“几年下来多少我都出了,不差这点钱。”
雪水煮的花茶有股独特的清香。
林佩把茶盏端到面前,抬眼看了看陆洗。
他其实没料到陆洗会是这般淡漠凉薄的反应——对给予其大富大贵的董嫣,不仅似毫无亏欠,反而还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不能只听一个人说什么,还要看这人怎么做。
*
谈完了事,林佩看向窗外,心想继续坐着也是无聊,既有客来,不如做些尽兴的事。
书斋的后面有一片竹林。
从前每到雪天,父亲林亦宁都会带他们几兄弟到林子里敲竹挖笋。
林佩取来两个斗笠,自己一个,分给陆洗一个。
陆洗挑起半边眉毛:“我每回见你都精心捯饬,你倒好,就给我这么个乡野村夫用的东西。”
林佩笑道:“今夜的雪下得真大,趁还没开化,你陪我一趟。”
陆洗从前常在山里跑并不稀罕,但被林佩用手按了一下肩膀,就不自觉地跟去。
二人掀起帘子。
白雪纷飞,银装素裹。
竹子披着白衣,似都有了人的情愁,有的躬身作揖,有的斜倚廊下,有的摇晃,有的醉卧。
林佩抬起手臂,抱掌行礼:“节比琅玕清比雪,四海人称伟丈夫。”
陆洗往两边探了探:“你跟谁说话?”
林佩向雪中行:“竹君。”
陆洗笑了一下,迁就相伴:“大抵书读多了都会染上这酸臭的毛病,年年下雪,年年敲竹,就没有一个正经人告诉你们斗笠不是这样戴的吗?”
第26章 敲竹
“嗯?”林佩回过头, 扶住斗笠边沿,“哪儿不对?”
陆洗伸手解去他耳边的系绳。
“这一挑一压的叫经篾,中间偏粗偏青色的叫纬篾, 经篾松脆, 纬篾坚韧。”陆洗的动作很娴熟, “绳扣要系在纬篾, 吃住力,这样才不容易把它拉坏。”
林佩道:“原来如此,之前不知其中奥妙, 用废了好多。”
陆洗改对之后再为他系好绳结:“别假惺惺的, 你哪儿在意一顶斗笠能用多久,坏了不就换了。”
林佩道:“现在在意也不晚, 我是说真的,不是嘲笑你。”
二人离得很近。
林佩看见陆洗的喉结动了一下。
吞咽声清晰可闻。
他闻到陆洗身上淡淡的柏子,还闻到彼此气息之中被肺腑温热过的茶香。
“余青。”林佩道, “虽说方才是场误会,但我也到这个年纪了,情事上, 不太喜欢装糊涂。”
陆洗的眸中泛起涟漪。
林佩道:“我知道你方才误会的是什么。”
“唐突了, 我。”陆洗笑一笑, 饶是平时好话连篇,这会儿也显得有些口拙。
林佩道:“你去青霖看了我的词?”
陆洗道:“是啊。”
林佩道:“看懂了吗?”
陆洗道:“看不懂,我最怕解读文章,但我知道字如其人, 平时特别留心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字,所以哪怕词句再晦涩,我也能通过字迹窥见一个人的气性。”
林佩凝眸:“我是什么气性?”
陆洗道:“你, 缺个枕边人。”
林佩深吸口气,正要开骂,眼前人拔腿跑开了。
啪,啪,啪。
竹杖击在竹节上发出清脆的激荡人心的声响。
飞雪惟在竹间最雅,时听淅沥萧萧,连翩瑟瑟,音韵悠然,逸人清听。
林佩沿路一根一根地敲打过去。
白雪纷纷落下。
竹子抖落重负,哗哗挺直身子窜上云霄。
陆洗跑出十几步,腿脚在雪地里渐渐变得沉重,跑不动了。
他喘了会儿气,在林深处停下,静等身后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人影出现。
林佩走来,一袭群青长袍于风雪中飘动。
那雪中的容颜也甚是精致,鸦睫沾着寒酥,唇间一点丹红,露出的脖颈白皙秀颀。
“知言,不过我这才察觉一件事。”陆洗把手指抵在唇边,微张开嘴,“方才明明是你先试探我,还弄得我现在怪不好意思的。”
“月照雪,雪映月。”林佩淡淡一笑,“我知道你的情意,你也知道我的气性,如此相知相守便是岁月静好,可若再要贪心,免不了又添出许多负担,倒成互相折磨。”
“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陆洗一字一顿,“任是无情也动人。”
林佩道:“过来帮忙。”
走到近处,看见红绳系在竹节上。
林佩扫开表层的雪,一铲插进土里,使劲撬动:“这里……可能会有……冬笋。”
二人脚下的土地裂出纹路。
陆洗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
林佩道:“家父还在世的时候,年年带我们来这里挖,一开始是很多的,后面越来越稀少,但我还是想试试运气。”
“如此岂不是刻舟求剑么。”陆洗拨弄着红绳,笑叹口气,“可怜这位竹君,他得多有气节才能经得起你们这样世世代代年年岁岁的挖。”
林佩道:“别光顾着奚落,你要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就说。”
陆洗道:“你的手都要冻僵了,我先给你暖暖。”
林佩放开铲子:“说了不必……”
陆洗笑一笑,握住那双冻得发红的手,拢进掌心:“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冬笋是容易长在旧穴附近,但如果这里实在找不到,也是可以去别的地方找的。”
林佩垂下眼帘。
手原是麻木的,不觉得冷,可是一旦感受到温暖,就再也挣不开了。
他感叹陆洗对人心的洞察炉火纯青,甚至比他自己都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陆洗捂着这双手,一动不动,等彻底捂热了才放开。
林佩轻咳一声。
“你且宽心,我这人听得懂好赖话,既然你拒绝了我,我绝不会死缠烂打。”陆洗的眼神干净清透,“一切如旧,你不必有任何顾虑。”
林佩道:“知道了。”
土挖开了,里面并没有笋。
林佩笑笑,自嘲运气不好。
陆洗犹豫片刻,道:“我可以把运气借你一用。”
林佩道:“你?”
陆洗低头解开襟带,脱掉外面的锦衣华服,只留一身单薄的白色底衣。
林佩接过来,问道:“不冷吗?”
陆洗道:“宁可冷些,不然衣服弄脏了多可惜。”
林佩道:“你要做什么?”
陆洗先抬头观察顶端叶梢的方向,找准竹枝密集而且叶子有点泛黄的竹子,然后蹲下身,用石片把竹根周围的泥土刨开,在土里摸了好一阵子,摸出一条细长的青绿色的茎。
林佩抱着衣服跟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
陆洗一边摸竹鞭一边挪动身子,不断用竹杖敲附近地面听声,终于在某一处停下。
——“就是这里。”
陆洗拍去身上的土,用枝条划出标记。
林佩道:“这里有吗?”
陆洗笑道:“你再试试运气。”
一铲,两铲,三铲。
才挖到第三铲他们就看见了笋尖。
林佩丢开铁铲,惊喜道:“挖到了。”
他正要挽袖,被陆洗抢先一步拦下。
“我来。”陆洗道,“笋壳锋利,你看着就好,别被割手。”
雪夜,竹林里传来一阵阵对话与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