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又生      更新:2025-09-09 09:20      字数:3295
  林佩道:“我知道你见过闻远。”
  陆洗眼中微澜。
  林佩道:“那天我等你一起回,可直到月上树梢,你也没来。”
  陆洗放下手,陪林佩走到门边。
  林佩转过身,目光变得清醒:“或许早该在青霖就对你说,我不能让你染指兵权,更不能让你打破五军平衡,但那时我没想到你执念之深。”
  “现在说也来得及。”陆洗掀起珠帘,似在恭送却又有几分挽留,“你我之间的交情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说开就好,该做的我还是要做。”
  *
  从右侧屋到左侧屋也就是十步的距离,林佩觉得自己走了很久。
  屋里的铜漏静静滴水。
  林佩打开柜子,把古棋盘搬到案头。
  棋盘上的局他自从摆下就没有再动过,一直保留到现在,一年多。
  温迎搬着公文进来,路过停下脚步:“大人,这不是之前说的双活吗?”
  林佩点了点头。
  温迎道:“记得当时大人说,这局棋下到这里就可以不用再下了,除非对方先落子。”
  林佩道:“对方已经落子了。”
  温迎怔住。
  林佩叹口气,摇头浅笑,手掌抚过棋盘上交错缠斗的黑白阵型。
  温迎道:“那……应当如何?”
  林佩道:“收官。”
  *
  林佩始料未及的是陆洗出手之快。
  还没出二月,趁各方注意力被礼部春闱所吸引的时机,工部少量多次报来修筑河堤、疏通漕运等合计百余万的预算,一经户部审核批准,新的风波就开始了。
  夜迟,林佩从礼部贡院回府。
  一个黑影报来暗号。
  老骆摘下斗笠,擦了擦脸上的尘土:“相爷,北境出事了。”
  林佩关上门,秉烛走进密室:“不要急,仔细说来。”
  老骆道:“自从飞蓟堂在平北建立四分堂,我们也分出一支人去盯,发现他们最近和平北都司往来密切,像在帮忙运送一批货物,货物都贴着封条,车轮印痕很深,必是辎重。”
  林佩道:“货物运往哪里?”
  老骆打来清水,洗了脸,把布巾用力一拧:“宣府。”
  瞬息,林佩的脑海中浮现文辉阁右侧屋中的那张沙盘。
  宣府的位置在两山交汇处,平北和晋北的交界线上,同时也在大河东畔。
  林佩收到老骆传回的情报,正提起笔想给在晋北担任布政使的李良夜写一封信,窗外刚刚亮起曙光,从晋北传回的一封密信先被送到了他的桌前。
  封缄拆开,赫然是李良夜的字迹。
  【近来不断收到宣府那边的消息,平北都司、布政使出面调集民力,正在修筑堡垒,征兵垦荒,且已有大批漕船运送粮食等抵达,与晋北地界仅二十里之隔。】
  无论愿不愿意承认,这封信已经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想——陆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工部的名义拨款,将本应该属于兵部的度支先行用于增强北方军防。
  第54章 宣府风云(一)
  晃过神时, 天已初亮。
  林佩深呼吸一口气,吹灭案前的灯。
  *
  小巷里,风卷着草叶在石板上打旋。
  林佩拢紧狐裘, 抬头望了眼灰蒙的云层。
  “林相, 这边请。”主事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穿过曲折的回廊, 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自那银矿案之后,尚书大人每到二月廿八都来这间院子烧香。”
  院中槐树虬枝盘结。
  尧恩见林佩到此, 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躬身行礼。
  林佩道:“六年前也是这样的天。”
  尧恩神色微动:“那天若非林相指点迷津,下官怕已沦为阶下囚。”
  “你一向秉公执法, 何错之有?”林佩轻叹一声,伸手去剥老死的树皮,“只是朝堂之上, 是非曲直往往不是一时能论得清。”
  永熙二十二年的银矿案震动朝野。尧恩时任地方按察使,办案屡遭掣肘,举步维艰。
  林佩知道这场矿难是太子党为遮掩贪腐罪行而人为造成的, 连续两次压下尧恩的谏书, 却在看到第三道的时候动了惜才之心。
  林佩私下找到尧恩, 教他顺从君意借势打势,用手中证据为筹码与毓王谈判,最终保全百姓,将涉案之罪人伏法。
  此案之后, 尧恩对林佩感激涕零,誓死效忠。
  尧恩去房中为林佩端茶。
  林佩道:“律法乃国之命门,刑律不彰, 则奸宄横行,良善受戮;刑律不明,则赏罚无章,善恶莫辨。魏蓼汀状元卷所提第四项弊病就是典法失修,这事,我本要与你长谈。”
  他喝了口茶水,继续道:“然而眼下朝局却有失去平衡之虞,不容不理。”
  “林相是指……”尧恩放下茶壶。
  林佩从袖中取出信件:“工部近日挪用修筑河堤的款项在平北宣府修建军营,分明僭越兵部职权,更可疑的是这些军营的规模远超寻常驻军所需。”
  信纸之上叶影斑驳。
  尧恩细看,脸色愈发凝重:“如此规模,足以驻扎十万精兵。”
  “所以我没有与你打招呼就来了,事情紧急。”林佩说道,“你立即派得力之人前往宣府,目的是查清实情,拿到证据,回来立案。”
  尧恩道:“到哪一层?定什么罪名?”
  林佩道:“他们已经挪了一百多万的银粮,按户部批的预算,还有半数在路上,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我们只有先截断通路,止住损失,下一步才能反击。”
  尧恩道:“户部分管度支科的侍郎陶文治,工部分管营缮的侍郎何春林,这一层用吏律,治规避紧关情节朦胧奏准之罪,下面的知州、知县用工律,治擅造作之罪。”
  林佩道:“可以。”
  尧恩道:“都司衙门的人要不要治罪?”
  林佩道:“兵律先不要碰,不然你会有危险。”
  尧恩道:“是。”
  林佩道:“这事好办吗?”
  尧恩道:“林相放心,下官既不需要方尚书那般清正名节,也不比杜尚书家族庞大关系复杂,下官没有顾忌,做这件事是合适的。”
  林佩笑了笑:“你还是这沉闷的性子,明知道不好办也不要帮助。”
  尧恩道:“下官……能办好。”
  林佩道:“晋北布政使李良夜的辖地距此不远,我与他通过气了,可以随时应援。”
  尧恩舒了口气,感激道:“谢林相。”
  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
  “对了,还有一事。”尧恩顿了顿,问道,“这次需要一并把飞蓟堂查了吗?姚国公的案子结束之后,下官一直在等林相授意。”
  “查是要查的,但这次用不上。”林佩道。
  纸页被风吹起一角。
  尧恩用手摁住:“可否说得再明白些?”
  林佩道:“姚国公一案你也看到了,单提起飞蓟堂三个字便有多少官员因牵涉其中而为其辩护,这是一手后招,只能用于清算,不能先动。”
  尧恩点头:“是,谢林相提点。”
  林佩起身,重新披上狐裘:“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这地方阴气重。”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交代刚才那个主事,今日我来,切莫走漏风声。”
  “下官明白。”尧恩躬身相送。
  走出大门,林佩又望了望天色。
  云层缓缓挪动,比方才变了模样。
  *
  见过尧恩之后,林佩去了一趟杜府。
  “林相。”杜溪亭早已在正厅等候,笑着迎上前,“今日怎的有空来我府上?还带这么多礼物,真是客气。”
  林佩道:“就是因为你家人太多,我现在都不敢来了,来一次穷一年。”
  杜家的九个孩子被叫出来,一人分一个彩陶俑。
  杜溪亭笑眯眯的,一边牵住老大的手,一边抚摸小九的头:“唉,你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是公子小姐,等生人一走,一个个全要变回魔头。”
  孩子们彬彬有礼,谢过林佩之后就回各自屋里去了
  林佩笑道:“你教得挺好的。”
  两人又寒暄几句。
  杜溪亭道:“今日正好有从祥兴馆请来的厨子在府上,你就赏脸与我共饮几杯好了,也尝一尝他们家的胡椒醋鲜虾还有没有当年风味。”
  林佩道:“好哇。”
  杜溪亭的眼神中悄然染上一抹不同寻常的神色。
  这些年两家之间大多因贺寿、婚嫁、百日喜宴往来,似这样的个人走动很少。
  屋中陈设雅致。
  窗外可望见繁华街市。
  林佩与杜溪亭对坐,菜过五味,气氛渐渐热络。
  “老杜,我就不与你兜圈子了。”林佩放下筷子,捏住酒杯,“近日关于北方军制的议论颇多,不知你都听到过哪些。”
  杜溪亭笑道:“你是问明轩将军的意思吧?”
  林佩道:“眼下实在是捉襟见肘,必须赶紧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加强北防的军制,才能阻止某些人另起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