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
又生 更新:2025-09-09 09:20 字数:3265
林佩徐徐走下九级台阶。
他没有直接接触五军都督,似人在岸边清风拂袖,实则心中已下判书。
他相信吴清川的观点有道理,也对闻远的主张心存敬意,更叹服于陆洗的远见和胆魄,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要为心中更大的棋盘做出取舍——北击鞑靼只是一世之功,一项体制的影响却在千秋万代,一世成功可以是因为有陆洗、闻远这些能臣强将,然而长久下去若没有规制,必将遗祸无穷。
他还是选择了用换防之法把五军都督府平迁至北方的方案。
*
下晌,林佩把贺之夏叫到文辉阁。
第55章 宣府风云(二)
贺之夏看见沙盘被摆到正堂, 嚯地一声,揉了揉眼睛。
“陆大人。”林佩敲右侧屋的门,“出来。”
陆洗应声而来。
阁中官吏瞧见这阵势, 只低头办公, 传递文书都轻手轻脚。
贺之夏道:“林相, 北防该如何布置, 你们商量好了吗?”
林佩道:“你回去拟稿,前军都督府南方各都司裁军共十万,添补四万编制至中军大营;中军都督府在河中增设卫所, 本府军队半数北调;右军都督府原兵不动, 增制十万守凉州至大同诸卫所;左军都督府裁京军一万,增制十二万守广宁至独石诸卫所;后军编制不变, 主力驻扎平北省内。你按这些数去与各位都督沟通,可适情调整,但幅度不要超太多。”
“等一下。”陆洗皱眉, “我不同意,这七拼八凑不就是把五军都督府照搬过来吗?”
林佩对贺之夏道:“稿子写好,让五军都督府联合署名, 朝会之时公议。”
这是他一贯的发号施令的口吻。
贺之夏听到这样的口吻, 便知道事情能成, 于是欣然领命。
“不是。”陆洗抬手挡住去路,“贺尚书你有听我说话吗?”
贺之夏道:“陆相,按本朝律法,只要有五军都督府联合署名, 这就是合规合制的通本,。”
“我让你办,你不办。他让你办, 你就办。”陆洗质问,“这叫什么你解释解释。”
贺之夏道:“还请陆相不要为难下官这一把年纪的人。”
陆洗加重语气:“那我替你说,这叫结党。”
“陆余青。”林佩眼神一凛,“既然知道结党,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窃国?”
*
燕山以南,辽阔平原之上一座座军营拔地而起。
平北布政使司早在开春就收到了工部派来的营造令,但这次和往年有着极大的不同,由于营造令的条目不清,规则朦胧,而时间又非常紧迫,所以大多数州县都是直接根据布政使张济良和都司董成的口令行事,提刑按察使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上报。
这个过程大体是顺利的,直到两个月后一场意外的出现。
夕阳落山,部队收工。
一片凌乱的庄稼在余晖下格外刺目。
几个农民蹲在田埂边低声咒骂。
他们拒绝把田卖给官府作为军屯之地,可就在几天前,一伙穿着县衙公服的人趁夜强行捣毁了他们的农田,他们跑去阻拦,在混乱之中受伤,有几个还被抓进了大牢。
“这帮狗官,根本不把咱们当人看!”一个年长的农民咬牙切齿地说道。
“听说朝廷有令,北防大计要紧,咱们这些老百姓算个屁!”另一个年轻人愤愤不平。
“不行。”年长的农民握起拳头,“我们得闹!”
城内,布政史张济良正在都司指挥使董成家中宴饮。
桌上摆满精致菜肴,酒香四溢,但两人的神色却并不轻松。
“宣德民风彪悍,虽把那几户抓起来了,还有很多人跑去县衙喊冤。”张济良抿了一口酒,眉头紧锁,“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压下去。”
董成放下酒杯,无所畏惧地一笑:“张大人不必过于担忧,按察使司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只要范泉不往上报,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也不知那个知县怎么想的,这趟拨的钱还不够吗,就算他要截一道,也不该干出这事。”张济良叹了口气,“再说范泉那人,一心想得刑部器重,恐怕不会轻易听我们的。”
董成道:“世间哪有真正的刚正不阿?他想要升官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跟着陆相把迁都这事给太后办成,如若现在他捅了娄子,坏了北防大计,那他的前程也就彻底完了。”
张济良点了点头,心中依旧不安。他知道,范泉是提刑按察使司,职责就是监察地方官员的违法行为,若是范泉执意上报,刑部必然会派人下来查办,到时候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匆匆走进来,低声在董成耳边说了几句。
董成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张济良察觉到不对劲:“怎么?”
董成咬牙说道:“范泉刚刚去了县衙,说是要查账簿。”
张济良的脸色也变了:“不是说打好招呼了吗?”
董成摇了摇头:“不清楚,当务之急是阻止他把我们擅造军营的事情捅到刑部去。”
张济良起身:“你先不要出面,我去。”
董成道:“好,我量他也没那个胆,有什么你就推到我的头上。”
*
平北按察使范泉此时正坐在宣德县大堂之上。
他的眉头紧锁,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县衙的公文册簿内容完整,格式正确,一时查不出破绽。
知县石文垂首站在堂下,细声提醒道:“范大人,下官真的没有派人去毁百姓的田地,那是他们自己干的,无非是想让官府多给点抚恤,那给就是了,真正要紧的是朝廷大计。”
县衙外面围着不少呼吁放人的百姓。
范泉擦了擦汗,看向自己身后站着的布衣男子。
男子咳嗽一声。
范泉手里的笔应声掉落。
原来他身后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微服到此的二品刑部尚书尧恩。
尧恩从平北府过来,亲眼看到了三座正在建造中的军营、十几艘运送粮饷的漕船、千余名工人以及不计其数运送辎重的马车。
紧接着,他又看到田边百姓闹事。
察觉事情紧迫,尧恩找到提刑按察使司,对主官范泉亮明身份。
范泉看到“刑部尚书”四字令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跪地迎道:“尚书大人,下官……”
尧恩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直言道:“范泉,这里的事情朝廷已经知道了,你现在戴罪立功还来得及,速带我去县衙查账取证。”
范泉一夜白了发。
他知道知县石文是布政使张济良的人,张济良是右丞相陆洗的人,而陆洗又是太后的人,层层关系堆叠,就算他催得再紧,石文也未必会听话。
果不其然,当他带着微服的尧恩连夜赶到县衙,看到的只有一本事先准备好的假账。
“石文,郊外那么多营地、漕船、军械,你难道真当本官是瞎子聋子吗?再看看你这账册,宣德小小一个县,怎会在两个月内花费五十万两银加固河堤?”范泉拍案斥道,“分明是你僭越职权,擅自营造,现在手下人办事不力惹百姓闹事,你还要狡辩抵赖,是何居心?”
“范大人稍安勿躁,下官已经去请张大人了。”石文道,“张大人的话,总能信得过吧?”
范泉回头看尧恩的脸色。
正是两边僵持之际,马蹄声从院子外面传来。
张济良穿着一袭绯袍下了马车,提灯往里走来。
石文上前拜迎。
——“宣德知县石文拜见张大人。”
张济良一点头,提袍迈过大堂门槛,迎面撞见尧恩。
范泉起身。
尧恩搬过交椅,缓缓坐下。
张济良面露惊诧。
石文才刚起来,见张济良一个踉跄,赶紧去扶。
张济良定了定神,推开石文,对尧恩行礼。
——“平北布政使张济良拜见尚书大人。”
一众官吏衙役俱惊,慌忙跪地请罪。
“张济良,听这位石知县说,你的话是最可信的。”尧恩拿起公文簿,低沉有力的声音穿透整个县衙大堂,“现在我也不问别的,就问你们为什么要把这十二个农民抓起来?”
“回大人。”张济良看了石文一眼,心下拿定主意,作保道,“刁民想借官府征地多要抚恤,石知县刚直不阿,反被构陷。”
张济良毕竟年已过半百,和指挥使董成一软一硬一刚一柔的配合了也有多年,不是没见过大阵仗,只是被尧恩突袭这一下略显惊惧,待缓过神来,还是有韧劲的。
尧恩追问:“官府征地,做什么用?”
张济良叹一口气:“大人这一路想必都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确实不是工部修筑河堤之事,而是巩固宣府一带军防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