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琼枝玉叶      更新:2025-09-09 09:21      字数:3298
  *
  柳大嫂一早得到消息后整个人险些晕过去,外头下着雨,他们又不能抱着孩子出去,只能想法子将孩子放在摇篮里,俩人急匆匆地出了城。
  雨丝倾斜,柳二郎瞧见一人浑身破烂,赤足踩在石子地上,肩上用绳子扛着拖拽着身后的草席,泥泞血水淌了一地,路过之人吓得纷纷避让。
  “怀英……”柳二郎喃喃一声。
  雨水顺着裴朔的脸颊滑落,混合着血水,在地上留下暗红的痕迹。他拖着草席,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草席里的柳大郎已经僵硬,雨水打湿了草席,让本就沉重的尸体变得更加难以拖动。
  裴朔的双手被草席磨出了血泡,但他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柳大郎的尸体会滑落在地。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如同行尸走肉般走着,全凭一口精神气吊着。
  “怀英!”柳二郎大喊一声,上前扑倒在地。
  裴朔被他扑了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在地上,衣上沾满泥水,他也不动,就这么呆坐着,仿若三魂失了七魄。
  柳大嫂颤抖着手指掀开草席,映出一张清灰的脸,整个人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嫂!”柳二郎大喊一声。
  裴朔已经记不清他们后来是怎么回去的,那日的记忆沉重又模糊,他只记得他昏死了一个月,险些跟着柳大郎一块入了土,好在凭着一口气又救了回来,他们埋葬了柳大郎的尸首,不知何去何从。
  天下之大。
  似乎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官官相护,即便是李溪之,都无法逃离这个怪圈。
  *
  月明星稀。
  山洞篝火已经灭了。
  裴朔靠在石壁上,谢蔺环臂抱着他,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碰在一起。
  “夜深了,睡一会儿吧。”谢蔺让他埋在自己脖颈间,以外袍搭在两个人身上。
  “睡醒了,本宫替你报仇。”
  谢蔺搂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李溪之清名在外,谢蔺身在京中也是略有耳闻,只是武兴九年,李溪之母亲亡故,李溪之递了辞呈返乡,随后音信全无,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谢蔺瞧着怀中的人,眼底温和几分,从他对裴朔有所怀疑那一刻,他就派人调查过裴朔,他已知晓裴朔来自桃水村,他也知晓柳大郎葬身青州府衙,只是这般听他讲出来,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沉重,好似有什么针在一下一下往心脏里扎。
  “驸马,我要心疼死了。”他抱紧裴朔,语调轻轻,裴朔已经睡着听不见了。
  谢蔺恨不得即刻取了郭祈的项上人头回来。
  而柳家后面的故事,谢蔺大致知晓一些。
  武兴八年,柳大郎被冠上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被活活打死。
  武兴九年,李溪之辞官,临走前使用最后的职权给裴朔等人做了新的身份牙牌。
  同年,裴怀英于青州参加院试。为[院案首],称[秀才]。
  武兴十年,裴怀英再参加乡试,为[乡试解元]。
  武兴十一年,裴怀英等人前往京城参加会试,欲考取功名,敲击登闻鼓。
  只是这件事在遇到一个人后,所有的计划被打乱了,一个新的计划诞生了。
  是以,武兴十二年,裴怀英更名裴朔,迎娶琼华公主,为当朝驸马。
  第82章
  天光大亮。
  一缕金光照进山洞。
  谢蔺动了动筋骨, 正要叫裴朔时却见对方双目紧闭,脸颊微红,就连靠在他身上的皮肤都滚烫。
  “裴朔?”他拍了拍对方的脸, 然而裴朔的脸也是滚烫无比。
  “糟了。”谢蔺心底一沉。
  裴朔原本身上余毒未清, 身子还没养好, 为了找他又大动干戈, 昨日淋了雨受了寒风,这一下子便病倒了。
  谢蔺让他靠在石壁上,他一起身, 左小腿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掀开衣裙,原先肿胀的那一块此刻更是不堪入目, 伤口处虽然被裴朔简单包扎了一番,但没有伤药,伤口难以愈合。
  他抓起墙角那把裴朔带来的剑当做拐杖, 一瘸一拐站起身来,待适应了疼痛,他才缓缓蹲在裴朔面前将裴朔背了起来。
  “我带你下山看大夫。”
  昨夜他也睡得深沉, 不知裴朔高烧, 这般烧了一夜, 也不知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他心下着急,步伐不免快了几分,然而每走一步, 小腿之处都是钻心之痛。
  “裴朔,醒醒!”
  “等你醒了,我送你一箱金子怎么样?”
  “裴朔!你醒醒好不好?”
  他试图将人唤醒, 然而背上的人双目紧闭,仅余微弱的呼吸和滚烫的温度,谢蔺的一颗心也逐渐往下沉。
  山路陡峭,他的额头布满了冷汗,他心中忧心裴朔,而出山的路越发难走,忽地脚下一空,松动的石子瞬间让他失去了平衡。
  谢蔺努力想要稳住身形,但受伤的小腿完全使不上力。他下意识地护住背上的裴朔,整个人向前仰倒,顺着陡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间,他死死抱住裴朔,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抵挡撞击。
  不知何时山坡平缓,他的头重重撞在野树上,眼睛被树枝划伤,当即天旋地转、头晕眼花,眼前糊上一层血色。
  他挣扎着爬起来去看同样倒在地上的裴朔,他用力拍打对方的脸颊,声调都快要哭出来了,“裴朔。”
  眼看孤立无援,他用了半天力没能爬起来,千钧一发之际,好似有空灵的山歌传来,随着声音渐行渐近。
  谢蔺循着声音来源,血色朦胧间见一樵夫背着竹筐走来,那樵夫也瞧见了他们,朝他们走来。
  “这是……”樵夫朝他们看了又看,这两个人打眼一瞧就是非富即贵,却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他脚步有些退缩,并不想沾惹上是非。
  “救救他!”谢蔺跌在地上浑身狼狈,从袖子取出昨夜裴朔替他拆下来的金钗,双手捧着。
  “你救救他,这些全部给你。”谢蔺眼前糊着血痕,都顾不得擦去,只一脸期待的看着这樵夫。
  荒山野岭,难得见人。
  谢蔺下意识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樵夫最后看在金钗的份上终于松口答应背裴朔下山,并替他们寻了镇上的一间医馆药堂。
  安善堂——
  裴朔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好似浑身的浊气都被排了出去,他刚动了动手指,就被一人紧紧握住。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让裴朔心上一喜,他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的环境,率先看到床榻前坐着的男人,青丝垂落,眼蒙白布,裴朔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
  “你的眼睛怎么了?”裴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蔺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摩挲着去摸裴朔的脸,直到裴朔身上传来正常的温度他才舒了一口气。
  “谢明昭……”裴朔打量着他。
  谢明昭此刻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裳,用一根布条简单将头发绑着,眼睛前缠着一圈纱布。
  “我的眼睛被划伤,目前看不见了。”
  轰地一声,裴朔脑子里便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一心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结结巴巴问道:“什么叫……看不见了?”
  怎么会看不见了?
  分明他们昨夜还相拥而眠。
  谢明昭的眼睛清亮如水,倒映着山间篝火与明月。
  此时裴朔才发觉他们不是在山洞里依偎,反而换成了明亮宽敞的堂屋,鼻尖传来浓厚的药香,外头有小童在碾磨药材,裴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势已经被人包扎好,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
  再看向谢蔺,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裴朔垂眸眼底不知何时蓄满泪水,说话时不自觉哽咽出声,“怎么会这样?”
  “祝大夫正在施针,或许一个月后就能再看见了。”谢蔺说得轻松,只是蜷缩的手指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紧张。
  裴朔的手指抚上谢蔺眼前包裹的纱布,用力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在纱布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声音几近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想来救你的。”
  他昏昏沉沉能来到药堂,想必谢明昭出了不少力气,他跌落山崖、身负重伤、小腿未愈,又要带着他下山,难免……
  他想来救人的,可谢明昭却因他而盲。难掩的愧疚瞬间包裹裴朔。
  谢蔺眼前一片黑暗,却不自觉因为这个吻而颤动,他几乎能感受到对面人皮肉下跳动的心脏,紧切的呼吸落在耳边,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抓住了裴朔的衣角。
  似乎是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裴朔试图安慰他,语调也变得轻松起来,“其实……眼睛看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还不能走路呢。”
  “嗯?”
  “在我刚出生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我没办法走路,甚至无法说话,连个苦字都说不出来。你知道吗?这种日子我过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