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作者:琼枝玉叶      更新:2025-09-09 09:22      字数:3362
  “不文者知法犯法,不守祖宗律法,你罪该万死不赦!”
  正午的烈日似要将大地烤化,官道上蒸腾的热浪扭曲了空气,炎炎烈日,裴朔字字如刀,眼神犀利,一字一句没有任何磕绊,气势越发激烈起来。
  “请陛下传阎文山、崔舟、李晋等人。”
  “准!”
  额头上的汗凝聚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裴朔连汗也顾不得擦,唇枪舌剑,似是要将心头怨恨全部说个干净。
  武兴帝听完他的十罪论眉头重重拧起,目光紧锁盯着裴朔,只见这青年似青竹站立,面对文臣武将丝毫不惧,口舌流利,言语间逻辑不减,隐有大家风范,眼中欣赏越发浓厚。
  两侧的文臣武将在裴朔说出那句[请斩奸相]后一个个的面如灰色,惊愕不减,数百道目光齐齐落在裴朔,却依旧压不垮青年的脊梁。
  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那可是郭相仪!
  他怎么敢当着天下百姓的面列出郭相仪的十宗罪?
  裴朔的声音铿锵有力,午门外的百姓听得一字不落,甚至所有人都下意识噤声,听他叙述桃水村的故事。
  更有甚者,折返回家,又拖家带口地全部聚集在午门之外,就为了听裴朔口中的十罪论。
  午门一时间万人云集,水泄不通。
  原本冲着公主驸马原配三者纠纷热闹来的吃瓜群众,如今逐渐被裴朔的故事带入其中,不由得各个双拳紧握,面露惊色。
  月刊小报内最精良的画师、写手全部蹲守在人群之间,手下速度飞快,势必要将此情此景全部记载入册,要让这桩震动天下的大案流传于世。
  “草民崔舟,豫州人氏,黄河水患,朝廷赈灾之粮迟迟不能下发,府衙之内粮草堆积到生虫发霉,发到百姓手中只剩糠皮。”
  “后流落梧州沅陵地界,本欲做工养活自己,却被人一纸契书骗进了桃水村后山的金矿之内,每日天色不亮便要做工,动辄打骂,饮食不见粒米,若有逃者,当即射杀,每日矿中死伤者不下百人。草民拼死逃出,连同柳家兄弟状告郭祈,奈何官官相护,我险些丧命,柳家大郎被活活打死,裴兄弟命悬一线。”
  “草民李晋,家父李溪之曾任青州知府,当年祖母病危,原是要好转的,是那郭祈买通大夫致使我祖母病情加重,他又故意以神丹妙药逼迫我父,为全孝义我父迫不得已向郭祈屈服。”
  “不足半年,祖母得知父亲犯下大错后气急攻心驾鹤西去,父亲深觉恶罪难消,自请辞官回乡,乡路之上我等多次遭受伏击,父亲重伤不治而亡,临死前留下血书要我有生之年务必替他偿还。”
  李晋是一个二十多的青年,相貌肖似李溪之,说起话来也像极了李溪之,他跪在那里,从袖中取出一卷白帛,白帛之上血字刺眼。
  “草民李晋代父请罪,有血书一封,及当年柳大郎冤案卷宗一份。”
  卷宗和白帛血书被呈上之后,武兴帝阅过,当即怒斥。
  “相国,你有何话说?”
  郭相仪道:“请陛下治臣御下不严之罪,家中子侄顽劣,臣未及时管教,竟犯下这等滔天大案。”
  旁边郭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双目瞳孔颤抖,他没想到郭相仪这么快就放弃他了,整个人跌坐在地。
  “伯父,伯父。”
  “您救救我,我是咱们家里最后一个血脉了,伯父。”
  他挣扎着想要去抱郭相仪的腿,却被郭相仪一脚踹开,怒斥道:“你犯下这等罪过,我也留你不得。”
  这样的滔天大案,在郭相仪口中便成了子侄顽劣。
  武兴帝一声令下,“将郭祈押入天牢,凌迟处死。”
  “陛下,陛下饶命啊,臣也是为了您的金矿……”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强行拖走。
  阎文山道:“陛下,臣的护卫往梧州金矿卧底,亲眼见官差将工人活埋,所幸者不过十数,皆在此处。”
  身后楚曜手臂上缠着绷带,旁边还跪着几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身上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比裴朔初次见到的崔舟还惨,身体摇摇欲坠,生怕他们一不小心就折在现场。
  “臣在沅陵请县府衙开山挖尸,金矿之下白骨粼粼,冤魂不散,甚至还有人贴有黄符,要那些冤死之人甚至不能投胎转世。”
  “臣找到了矿山工人名册,已通知家属派人领尸,荒山之上哀嚎遍野,痛哭声久久不息。”
  阎文山言辞凿凿,他双眸之中含有泪花,饶是他断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等惨无人道的事,若是此案不能将幕后之人绳之以法,他也没必要再做这个官了。
  裴朔又紧接道:“陛下,臣被相国逼迫,为他监造火枪数万,恳求陛下派人寻找。”
  说到火枪一事,武兴帝的眼睛都亮了,没有人能拒绝火枪的魅力,尤其是一代帝王。
  武兴帝扫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维护秩序的裴桓身上,“裴桓,朕便将此事交给你,可应否?”
  裴桓手中长枪咚地一声落地,旋即高声道:“臣领旨。”
  裴桓走后,人群一下子又炸开了锅,阎文山是在世青天,裴朔又曾救妇孺百人,百姓下意识去相信他们。
  有人握紧了手里的烂菜叶和臭鸡蛋,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反朝着郭相仪就扔了过去,随后无数的石子烂菜叶全部砸了过去。
  “护驾!护驾!”
  李德宝喊了半天,众人将武兴帝团团围住,而外面的文武百官就没有好运气了,官袍之上全是污秽,闻一下味道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请斩奸相!”有一人混迹人群高喊出声。
  “请斩奸相!”有书生愤情激昂闹了起来。
  “孔孟之道何在?天理良心何在?我等寒窗苦读,竟要与这等豺狼贪官同处朝堂?”
  有了他们开头,人群中再次炸开了锅,一个个气愤填膺,怒骂出声,实在是裴朔等人证据充足又言词动人心,所有人的心此刻都偏向了裴朔。
  “请斩奸相!”
  “请斩奸相!”
  此起彼伏的怒吼直冲云霄,无数手臂高高举起,如同起伏的黑色浪潮,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裴朔俯伏在地,唇角微微上扬。
  流量为王。
  诚不欺我。
  武兴帝坐阵堂上,几乎控制不住这番场景,他几番欲将声音压下,最后都被浪潮淹没。
  直到官差出动,百姓的激愤声才终于停了下来。
  武兴帝顺势道:“朕一定会还尔等一个公道。”
  “谢陛下!”
  武兴十五年,春二月。
  裴桓于京郊外搜出火枪子弹数万,呈报上听,只可惜那些火枪全部浸水生锈报废,已经不能用了。
  帝甚为惋惜。
  武兴十五年,春二月末。
  郭相仪私造火药、私开矿山等十罪并论,处腰斩之刑,夷三族。
  金矿所得,除了被裴朔私下贪走的三成,其余万万两黄金,尽数充公,入了国库。
  行刑那日,天降大雨。
  裴朔去了。
  柳家人也去看了,被金矿残害的诸多工人家属也畏惧在外,万人瞩目,所有人的眼神都透着悲凉木然,面如死灰,只静静地看着郭相仪被处以极刑。
  只当他身躯扭动之时,内心却并无一丝畅快,只觉得悲凉油生,他们筹划了八年,死了无数人,才终于换来这个结局。
  郭祈被凌迟处死后,裴朔和柳二郎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带回了桃水村坟场,当众烧毁。
  那天漫天的纸钱,风声很大,像是有人痛哭,山坡上的桃树枯木逢春竟然又长了新芽,大雨倾盆而下。
  被挖空的后山在这一刻也终于坍塌,滚石混合着大雨冲刷山路,泥水淹没田地,没过桃水村。
  世上再无桃水村。
  崔舟身残已再无科考入仕的可能,以家仆的身份随李晋回了故土。
  柳二郎乡试高中,却会试屡次不第,干脆回沅陵开了一家私塾,柳大嫂和柳小满也回沅陵旧家重新安置。裴朔将他们安顿好,独自一人返京。
  他说过,认得火枪之人,就是桃水村的幕后真凶。
  当年桃水村一事,若无武兴帝的手笔,他怎么会得知火枪的威力?那双威目之中的贪婪,裴朔一眼就认了出来。
  任何朝代[国库]和[内库]的账目都是分开的,武兴帝想要修建园林,他就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一般要从皇帝的[内库]所出,如果[内库]银钱不足,有时会向[国库]支借,而支借过多就会导致朝臣反对,容易留下劳民伤财、挤占军饷的骂名,而武兴帝是最重名声的帝王。
  桃水村的金矿如果上报朝廷,所得金子入的是[国库],一笔一账当用于朝政,但如果他默许郭祈私自开矿,郭家上交供给的便只是臣子送给皇帝的礼物,走的是[内库],而[内库]钱财才是皇帝的私人所属,可用于修建园林,如东郊猎场。
  区区桃水村不过几百民众,怎么比得过皇帝的园林重要呢?他为一己私欲,纵容郭祈放火烧村,最后一刀斩了郭祈,金矿他得了,清名他也得了。郭家虽恶名滔天,但也不过是个替皇帝背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