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爱初会      更新:2025-09-09 09:38      字数:3455
  既然有古道热肠的少年愿意援手,她也没有生硬拒绝的理由,于是点头同意了,又殷勤嘱咐了一番,让他多加谨慎。
  大体商议妥当后,黛玉一行人午后就辞别了封氏,继续往淮安码头行去。
  众人弃岸等舟,从淮安直下扬州。
  楼船覆雪推浪徐行,禛钰立在船头,余光所及,两岸尚有残雪,城郭与山峦若隐若现,空中一行鸿雁斜飞,江上数点浮凫随波。
  岁暮之景旖旎如画,江南风光一览无余,唯数日不见舟中少女,禛钰霎时就觉得乏味极了。
  “主子,城隍庙前卖身还债的林家父女已经上楼船了。”章明出舱请示道:“主子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禛钰百无聊赖地说:“那就见见。”
  章明给他们签的是半年活契,只说王公子长旅江南,拜会名儒高士,需雇个车夫和小丫鬟使唤半年,次年端午再发放回乡的路引和盘缠。
  禛钰对林安说:“我这里本不养闲人,你既是病人,我也不为难你。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在船靠岸之前将病养好。王大夫三针能救你命,一个月保管你药到病除。我对你只一个要求,无论我去哪去干什么,你都不能过问,也不得透露我的行程给任何人。”
  林安满口答应,叩谢不止。章明见他身体虚弱,忙将他搀扶出去见王君效了。
  “至于你,”禛钰背对着林妞儿说:“我无需你端茶倒水近身伺候,只要你传话跑腿。”
  林妞儿点头称是。
  禛钰正想将她打发走,回头看时,发现这丫头清婉绰约,纤腰楚楚,更兼长眉微蹙,眼湛秋波,竟与小冤家气质相仿,颇为相似。
  “你竟然也姓林。”他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番,又看向窗外水势长流的江水,曼声道:“江之永矣,不可方思。②从今往后就叫你‘永龄’了。”
  “永龄谢主子赐名。”
  禛钰双手负后,对她说:“先前捐助你的恩人,就是那边舟中的林小姐。明日停船补给时,你悄悄去跟林小姐说,本公子有要事与她相商,请她单独一见。”
  第20章
  忘嫌疑糊涂三不舍,入膏肓毒病两交攻
  在运河上前后长行了二十多天,扬州城已经指日可到。贾琏观望了天气,在宝应县渡头泊船,安排了最后一次补给。
  黛玉在船舱中待了多日,第一次出舱透了口气,忽见淮阴城隍庙前所见的林妞儿,从王君效的楼船上下来,冲她挥手笑:“林姑娘!林姑娘!”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认得我们姑娘?”晴雯诧异,龄官这时候应该还不认得她们才对。
  楼船缓缓地靠向了黛玉的船,永龄跳到这船上,笑盈盈地对黛玉说说:“林姑娘,王公子雇我们父女做活半年。是他告诉永龄,您就是帮扶我们还债的恩人。既是恩人,永龄哪能不认得呢?”
  黛玉不由向楼船上看了一眼,“他叫你永龄?”
  “是,王公子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永龄想起王公子的吩咐,睇了晴雯一眼,悄悄对黛玉说了主人相请见面的事。
  黛玉摇头道:“这不妥。”哪有与外男私下见面的道理。
  永龄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王公子说话的语气和架势说:“惮劳怕怨,做不得事;避嫌远疑,救不得人。①我都不怕劳怨,姑娘又避哪门子的嫌疑呢?我们公子是这么说的。”
  “那好,我去楼船上请王君效诊脉。”黛玉又回头对晴雯说:“我说一句话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晴雯不愿意被她撇下,当着永龄的面就说:“姑娘,你前几日还说王公子心思深沉,行事多有藏掖,让我们多提防他,避免他靠近。如何又单独见他呢?”
  黛玉正色道:“我说一句话,就不会有第二句。”
  “好,姑娘去吧。”晴雯知道黛玉是个守信重诺的人,必然会妥善处理。
  黛玉进到楼船内舱,见到王公子,先行一礼,而后说:“王公子,我思虑良久,英莲一事也牵涉到我的蒙师徇私枉法之罪,还是托我父亲秉公处理更为便宜,就不必劳烦王公子了。”她说完转身就走。
  禛钰哪肯让她就这么走了,叉手挡在了舱门前,“我承认,我行事不够光明磊落,只是年少心热,稍显冒状,但绝无害你之意。”
  晴雯那丫头方才所言,都被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禛钰哪肯承认一二,振振有词地说:“我想说的要事实则与薛家无关。”
  黛玉默然无语,狐疑地看着他。
  望着她美眸中尽是不信,禛钰不由心生挫败,将手从舱门上松开,缓缓道:“曾叔祖为陛下诊脉时听到一个消息,陛下已派了钦差微服私巡江南,要稽核盐课往年四柱清册,整饬官场。你父亲又要养病又要应付钦差,恐怕焦心劳思多有不暇,姑娘又何必拿薛家小事打扰他呢。”
  什么?黛玉蓦然抬头,心念急转。
  若果真如此,她的确不宜将此事告知父亲了,相反要从速切割与贾雨村、薛家的种种联系。王公子这个忙倒是帮得及时,就怕他别有所图……
  “谢公子关照提醒,告辞了。”黛玉不暇多待,提裙出舱。
  禛钰目送她来去匆匆,后悔不迭,他竟为了与她多说一句话,将自己此行目的告诉了她。他靠着舱门,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我一定是疯了。”
  万一林如海得知消息有所准备,那他要查到真账可就困难重重了。
  章明伸手在禛钰额头上试了试,疑惑道:“公子也没发热呀?”那为何尽干蠢事?
  乘着雪晴天他们日夜行船,一刻不停,黛玉终于提前三日回到了扬州林府,她风尘仆仆不敢稍息片刻,一路直奔父亲的卧房。
  “爹,玉儿回来了!”她跪在父亲榻前,忍泪强笑:“父亲,陛下遣王正堂为您诊治,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的玉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禛钰抢过王君效的药箱,与他一齐进去,就看到父女二人抱头痛哭的场景。
  林如海年逾不惑,儒雅蕴藉,品貌一流,不愧是当年一甲探花郎。只是他犹在病中精神不济,双鬓灰白,更兼面罩黑气,口唇发乌,才与女儿说了几句话,就咳嗽了数回,腹痛如绞。
  王君效奉命为林如海诊治,不敢多耽搁,伸手就去探他的脉息。宁神诊了半刻工夫,又换过另一只手来诊。
  一般大夫在看到林如海病入膏肓的样子,有所诊断也必是避着病人说,而王君效不一样,他要求所有奴仆都远避,只让黛玉、贾琏及禛钰在场,而后痛痛快快地说了。
  “御史勿忧,病三月可愈,毒七日可清。”
  听到一个“毒”字,所有人都愕然失色,惊惧地望向王君效。
  王君效面不改色地道:“病是肺痈五年前就有了,毒是衔羽藤,应是近日少量多次投喂累加的,人若连服上百日,便是老夫也救治不及了。病、毒交攻之下,人自然就沉疴难起了。”
  “衔羽藤在府中必有残余!”林黛玉霍然站起,沉声道:“毒必然是从口而入,我即刻以防止父疾传染为由,让管家关锁门庭,封闭厨房、茶房、水井,不许任何人出入。”
  “玉儿,你要当心……”林如海满目忧色,眉头深皱,若非玉儿进宫求贵人,让陛下派遣王正堂看诊,只怕女儿回来不久就要成孤儿了。
  贾琏道:“姑父放心,我带了些得力的人来,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他颇通庶务,擅能机变,料定藏匿在林府的凶嫌可能反抗不从。“内侄稍后即带我的人守在府中各门前,提防着凶嫌畏罪逃跑。若有不从的,先捆起来,再听候姑父发落。”
  当黛玉听到父亲中毒的消息,无异于雷霆一惊,她将心一沉,对着王君效倾身一跪:“正堂大人,我父亲的病就拜托你了,一切修方配药,饮食调理,听凭您安排,小女奉令承教,无不从命。眼下我必要先找出投毒之人。”
  身为大夫,最欣赏的就是遵医嘱的病患和不多话的病人家属,王君效点头答应。
  他随后援笔写药方,沉吟道:“衔羽藤乃北疆之物,其状可研成白色粉末,也可为黏稠水液,气味芳醇类花香。这七天,御史大人可要受些苦痛了,要拔毒,需清胃灌肠,上呕下泄在所难免。”
  林如海淡然一笑:“无妨,全凭正堂做主。”
  “林姑娘一个人,想要如何查?”禛钰放下药箱,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黛玉瞥了他一眼,垂眸道:“林家人口不多,百十来个人,一个个查,总有查清楚的时候。”
  “我帮你!”禛钰向她迈了一步。
  黛玉看了父亲一眼,对禛钰正色道:“若我力有不逮,自会请王正堂及琏表兄周全协佐。再不济,我会请舅父上告天听,彻查此事。”说罢就离开了屋子。
  “林姑娘!”禛钰信步跟了上去,“我娴习刑律,随事推纠颇有心得,一定可以帮到你的。”
  黛玉一路脚步未停,走到二门上才飒然转身,对他说:“圣旨下降时,林府已经安排好款留王正堂及众护卫休憩的院落。王公子远来是客,原该延纳,只是如今家中事多,恐招待不周,若您有寄足之地,还请投谒他处。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