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爱初会      更新:2025-09-09 09:38      字数:3398
  林如海坐在紫檀雕螭龙纹的大书案前,左手翻琴谱,右手缠绑护臂,正待振笔疾书。黛玉坐在父亲身侧,打开多宝文具匣子,取出一管鹅毛笔递给父亲:“父亲,咱们不如用鹅毛笔从左至右书写,如此速度更快,又不易涂污。”
  “极是!”禛钰拍手叫好,见她匣子仅有两支鹅毛笔,忙叫章明再送二十支进来。
  禛钰自然也不能闲着,林家父女每译出一份四柱清账,他都要及时计算核对。
  常人盘账多使用算盘,唯有他使用的是十位盘式手摇计算机,利用钥匙转动下盘,盘中齿轮系统也随之滚动,可以实现加减乘除运算。
  那东西实在是个罕物,筹算速度极快,黛玉不由勾头多看了两眼。禛钰似有所觉,微笑道:“表妹若是想学,回京之后我教你。”
  黛玉面上一羞,正待回答。恰时父亲咳嗽了一声,黛玉慌忙低头凝神录账,再不敢心有旁骛了。
  奈何他父女二人体虚身弱,皆受不得累,每写半个时辰就要歇口气。
  禛钰恨不能捉笔代劳,可他纵有过目不忘之能,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古琴谱。
  直到章明提盒送晚饭进来,林家父女一整日忍着僵痛的手腕,才写了不到总账的百之三,照这样的进度,要全部译完账目,少说也要半年功夫。
  “哎,老之将至,早不能飞文染翰了。”林海捂嘴咳嗽了两回,脸上疲态尽显,执笔的手,换成握筷还在抖。
  “章明,快请曾叔祖进来。”禛钰吩咐道,又亲自挽了袖子,端碗执筷,对林海说:“表叔还请歇歇手,侄儿给您喂饭。”
  当朝太子亲自喂饭,这是他能享的福么?林海诚惶诚恐,连连摆手,坚辞不受。禛钰只得将碗筷交给章明,“那你替我喂吧。”
  这下林海推脱不掉,只得接受了,再看黛玉已经累到伏案睡着了。
  禛钰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搭在黛玉瘦削的肩头,又见她颊边几缕长丝,不小心沾到了墨盒里,忍不住伸手替她捋了出来。
  看着她光洁莹润的面容,标致秀美的五官,在暖黄的灯下,像是度了一层柔光,不觉嘴角翘起,望之失神。
  蓦然回头,面染灯影的林如海,也不知已瞠目了多久,连饭都忘了嚼。
  “表叔勿忧,”禛钰转身拱手,故作镇定地说:“侄儿已经有了省时省力的妙招。”
  第27章
  疗重疾攘臂露绝技, 撕脉案跪誓学岐黄
  王君效进来给林海推拿手腕,对禛钰说:“你表叔这样写下去,只怕七八天后, 右手就得半废了。我瞧玉儿的情形,也差不离, 多半会伤筋痛了。”
  此时黛玉幽幽醒来, 见灯下站着几个男人, 初时瞪大了眼睛,等她想起前情,才镇定了下来。又见身上披了王表兄的斗篷, 更是如芒在背, 一脸赧然。正要脱下, 又被禛钰制止:“穿着!别着凉了。”
  林如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味同嚼蜡地吃完饭,等不及给太子劝饭劝菜, 先开口问:“好侄儿, 到底有何妙法事半功倍?”
  禛钰也不卖关子,移开碗筷, 剑指敲桌道:“胶泥印法。”
  “以版印代替誊抄?”林如海沉吟思索, “这可行么?”
  “可行!”禛钰取过一张新纸铺在面前,边写边说:“四柱清册, 分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项, 重复用字最多的,就是十个数字以及计数单位。剩下的文字就是承前收入来源、新收附入明细、破用及流向、结存余数。我们可以先将常见的收支项目名称、贪污官吏的姓名先从胶泥中选出, 随时拼版。而后按实账内容排列, 若暂时找不到的对应字的,也可以随时雕刻制用。”
  黛玉眼眸一亮, 不由道:“这的确是省时省力的好法子,只是我们都不熟印刷之术,未必就能快起来。”
  禛钰莞尔一笑:“孤……姑且让我一试,我少小寄居道观,没少刊印劝善醒世的经文。实不相瞒,去年冬月宁国府敬公所注的《阴骘文》也是我拼的文版。”
  说来,宁国府贾敬应是黛玉的堂舅,只因他一味好道终年不着家,黛玉至今也没见过他,此时经人提及犹觉陌生。
  原本预计需要衣不解带,渴饮饥餐,昼夜不休的工作,有了更迅捷的方法,大家紧张的情绪当下缓解了不少。当夜章明整理出主要的胶泥字版后,大家都回去歇息了。
  翌日清晨,林家父女轮流口述账目内容,禛钰则左右开弓,快速从木格中拣出对应的字来,拼好一版。再由章明在版上刷墨,覆上新纸,一压即成。如此,印制一张纸比誊抄一张纸速度要快了百倍。
  林如海不由纳罕,传说太子有过目不忘之能,且能左右开弓,而今看来果真如此。要在几千个木格中快速找到字模,一则全神贯注专心一志,二则精通声韵耳聪明目,三则记忆超群智巧机变,三则眼疾手快武功高强。有此四能者,万事易成。
  有此等聪睿英武的储君,实乃国之大幸哉。若能经此一事,与太子交好,林家何愁家族衰伤之弊。
  只是储君与天子大多至亲至疏,一如仇雠。自古以来能顺利继承大统的太子还不到半成,即便没有实力雄厚的夺嫡者,储君太过优秀,也会遭帝王忌惮,更何况还有一个恋栈不舍的上皇暗谋复辟。太子的敌人是两代帝王,一个乱世枭雄,一个雷霆霸主……
  “表叔,该你说了。”禛钰等了半晌不见林海出声,才发现他愣神了。
  黛玉以为父亲累了,忙翻琴谱,接口道:“我来。”一边念着,一边用余光瞥向这位新鲜的王表哥。
  他做起事凝神静气,仿佛进入了只有自己的时空领域,外面的杂音杂色都不能干扰他分毫。本来父亲只是请他来障人耳目,如今倒是他一力承担了重任。黛玉又想起自己从前对他的疑心与戒防,又不免自愧狭隘,更加内疚了。
  如此一连忙碌了七八日,账目才完成了大半,然而林海已经彻底倒了嗓子,又因连日阴雨,肺病复发了。
  王君效在床头给林海施诊,一时肃然攘臂,从药箱中取了一盒金针出来。
  回头见黛玉仍守在父亲床头,便对她说:“把你父亲交给我便好,玉儿还是去抄经吧。”
  黛玉点头离去,然而晴雯却不肯走。先前王君效给林老爷拔毒之时,她无缘得见,此刻终于能看到神医施针了,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姑娘,我留在这里看着老爷,你不必担心。”晴雯送黛玉出门,又返回林老爷的卧室,目不转睛地看王君效施针。
  只见他每下一针,使用的手法都有所不同,时而捻转提插,时而揉捏催气,时而刮擦摇动,时而碾搓弹针。晴雯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比起当初学界线、双面三异绣还要复杂。 ,
  半个时常后,王君效收针,头也不回地对身后偷师的丫鬟说:“小丫头,你在老头儿这里挨风缉缝做什么?以为看一眼就能上手呐。”
  晴雯见王正堂与她一个小丫头开口说话了,激动万分,连忙搭话道:“王正堂,我叫晴雯,是贾府的丫鬟。我听小王太医说,学针灸要先通医理,需三年功成。之后要识七百穴,还须百日,最后还要上手练,又得三年。就算要学个六七年,我也想学。不知王正堂招徒需束脩几何?”
  王君效闻言眸色骤冷,放下帐子走出门去。
  “正堂大人,真的不能教我学针灸吗?”晴雯急忙追上去,连鞋都跑掉了一只。
  她素来嘴直心快,跟在王君效身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有甄太妃赐的百金,可以做束脩!”
  “哼,一个赤脚小婢也敢瞻望王家绝学!凭你这狐媚娇样儿,顶了天也是贱妾之流,妄谈学医,只怕你秉心不正,抠哧后宅阴私,没得玷辱了老夫的青囊之术。”王君效回转身体,大骂了一通,果断拂袖而去。
  晴雯当即红了眼圈,咬着唇,恨得跺脚。没想到她被王正堂无情侮骂至此。这种深重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如同上辈子蓬头垢面的病恹样,被人从炕上生拉硬拽下来,当成瘟神给撂了出去一样。
  她不甘心,重生一回还要被人误解侮蔑;她不甘心,再来一世还要被人骂作心术不正的狐狸精。凭什么,她要被人这样的毁谤和诋訾;凭什么,她要接受这样的命运断言!
  晴雯越想越悲愤,一面放声大哭,一面往前面追撵王君效,她可以被拒绝,可以被咒骂,但是不能被冤枉。这种有口难言的屈辱感,她是再也不想忍了。
  而王君效的气愤也不无道理,林府家风整肃,林海尽忠职守,清正廉明,后宅中却潜伏着三个毒蝎心肠的女人,两个用药害人。而这个标致的丫头还不是林家的人,这让他不得不防。
  有此前情,王君效对貌美心高的女婢难免有先入之见,而况王家针灸之术,本就不可轻传,晴雯眼神中的渴求太过直白强烈,就让他更为反感厌憎了。
  “站住,我不管你正堂还是歪堂,你冤枉人就不是好堂!”晴雯一把拽住王君效的药箱,只把他拉得肩膀一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