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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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初会 更新:2025-09-09 09:41 字数:3385
冬季草原上瘟疫肆虐之时,在白袍蒙克首领的措置得当下,兀良哈部,也是唯一没有受到病魔侵袭的部落。
即便首领是异族人假扮的,但百姓们获得的恩惠是真实的。
梅雨季后,北戎族人在族长的带领下,为英吉与柳五儿夫妻举办了空前盛大的葬礼,前来祭拜悼念的草原百姓络绎不绝,灵柩被花的海洋所环绕。
禛钰再次穿上了萨满的神衣,跳起神舞,用低沉醇厚的声音唱起了神歌,为首领夫妇送葬。
在夏日的暖风中,黛玉听懂了神歌中隐秘的词意。
西方灵河岸,白羊吉且安,
昼守绛珠草,夜来萤娘伴。
白刃洒赤血,戈壁为之丹。
劲弩若转月,流星落云端。
憔悴终不悔,断目无所怨。
来去如风卷,柳叶芳尘断。
功成拂衣去,归入北邙山。
心驰赤霞关,长歌梦亦酣。
她神情恍惚,眸色有些迷离,眼前忽地闪过一些朦胧的画面。
芳草萋萋的花园之中,有一头雄奇俊美的白羊伏跪在绛珠草前,一点萤火在它身边飘忽闪烁,旋即眼前的景象化作烟飞寻之不见,唯余喉间的苦涩漫浸上来。
有一双白色的蝴蝶从花海中振翅而来,绕着她上下翩飞,又消失不见,像是在与她告别。
明知道要节制悲伤,可黛玉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无法抑制地哽咽流泪。
禛钰也知道,让黛玉慢慢接受现实,平复心情,还需要一个过渡期。
草原上战事已了,他久旷国务,也该回到中原履行帝王的职责了。
宣隆帝薨了,即便他再想与黛玉成亲,也要熬过二十七个月,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将近三年的孝期,唯一的好处是不必面对众臣的催婚。
而草原上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诺敏死了丈夫,成为了鞑靼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可汗。她向瓦剌部的可汗阿古拉发起了联姻的邀请。
将鞑靼与瓦剌合二为一,由他们夫妻共同治理。
阿古拉也知道诺敏公主艳名远播,有“塞北雪莲”之称,是个美人不假,却也是杨花心性,原本打算拒绝的。
可是瓦剌部一直被鞑靼压制了许久,他心存一股愤怨未消,同时也禁不起权力的诱惑,思量再三,同意了这桩婚事。
禛钰先行归京后,黛玉动身回茜香之前,收到了诺敏的请柬,此时方看明白了,禛钰的用意。
瓦剌可汗阿古拉性格懦弱,雄猜多忌,于权谋之道,少有智见。诺敏与他成亲,看似是倾族下嫁,实则可以轻易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兀良哈部没有了汗王,直接由中原派遣封疆大吏接管。禛钰让诺敏与阿古拉成亲,是要扶植诺敏成为草原唯一的汗王。
斩断情丝后的诺敏无所畏惧,是具有远见卓识、深明大义的巾帼英雄,她依附武英帝,能为中原守边保塞,使朝廷再无后顾之忧,九边也无杀戮之残。
塞上物阜民安,商贾辐辏,漠北荒芜之地,成为美丽富饶的塞上江南指日可待。
虽然黛玉依旧希望诺敏有朝一日能觅得如意郎君,不再拿婚姻当利益交换的筹马。但也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的选择都值得被尊重。
原本黛玉想等妙玉将孩子生下来后,再告诉她苏清源的死讯。
哪知在诺敏的婚礼上,一身唐衣的妙玉,亲自送来了扶桑国的贺仪。
在牙帐的筵席上,她对苏清源的事缄口不提,仿佛只是远道赴宴的嘉宾,与诸位部落首领谈笑自若,不露半点忧哀之色。
诺敏三披嫁衣,美目流盼,风华依旧,她头戴饰有珍珠、琥珀、宝石的姑姑冠,耳坠赤金大环,颈挂红色珊瑚项链,一副雍容华贵之态。
她并不知道扶桑征夷大将军的侧室已怀有身孕,亲自捧杯敬酒。
妙玉含笑饮完,其余敬酒的人也纷纷上来,眼见妙玉有来者不拒的意思,黛玉忙离席劝阻,替她挡了几杯酒。
奈何黛玉也不是善饮之人,三杯下肚就醺醺然了。
诺敏见状,便让侍女服侍二人歇息去了。
黛玉倒在枕上,低声呜咽着,心似刀绞,难过地对妙玉说:“苏清源死了,是我连累了他……”
“我梦见了,他被那个男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在痛苦与快活的两极疯狂摆荡,也很符合他糜乱放纵的习性。红颜薄命,色嫩不坚,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妙玉语带讥刺,眼角挂着盈盈的泪光,似哭似笑。
黛玉酒醒了,用手帕拭干了眼泪,命人将苏清源的骨灰捧来,递到了妙玉手上。
妙玉将那瓷瓮抱起来,只觉得冷硬的触感,比自己收的梅花雪还要冰凉,她低着眉眼,长睫一颤滚下泪来,贝齿咬出两个字来,“蠢货。”
千里迢迢奔赴异国,为了心心念念又爱而不得的女人,丧命草原,连英雄救美的壮举,都沦为众人说嘴的笑柄,还死得这样难看,不是蠢货是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爱的不是一个好人,爱就爱了,又收不回来,也不愿意收。早想到总有一天会被他抛弃,所以才拼命调动智谋,攫取权力,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当死亡猝不及防来到之时,梦中可怖的景象,被众人传论讽笑,听在妙玉耳中,却是摧心肝的疼。
其实对他的爱,早被怜悯所包裹,这个人骨子里又傻又痴,偏生用狠辣狡诈做伪装。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黛玉劝妙玉放下瓷瓮,拉着她的手,轻柔地说:“他临死前让我转告你,希望你一切安好。若来日生下了男孩,就取名叫源清政。若生下了女孩,就取名叫妙子。”
“这男人真是死前还在嘴硬骗人。”妙玉轻哼了一声,抚裙坐下,牵弄着层层叠叠的唐衣,望着桌上的瓷瓮,勾唇冷笑,“我说傻狐狸,你也别哄我了,我梦见腹中是个女儿。你心里必然想叫她政子的。不过是怕我撂挑子不给你生了,才改叫妙子。”
黛玉有些赧然,抿着唇不说话。面对苏清源这个爱慕者,她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但不可否认,他的保护与陪伴曾一度令自己安心。
苏清源这个人,于公是十足恶棍;于私才堪堪半友。
“女儿呐!”妙玉抚着肚子,眼睛又红了一圈,低头喃喃道:“还是叫政子好,将来做杀伐果断的女将军,主政当权。不要跟你娘似的,做个少女怀春的痴妙姑。空留一头青丝有何用,到底是要剃光的。”
黛玉愣了一瞬,又想到按照扶桑武家传统,丈夫去世,妻妾可以选择落饰出家,抚养子息。若是无子,也可以放弃权柄,携女再嫁。
妙玉这话的意思是,她以后都不再嫁了。要独自抚养女儿,成为下一任幕府将军。
“扶桑国最是重男轻女,你若想把女儿扶上征夷大将军之位,所面临的阻力将是前所未有的。
而且在孩子成年的这十数年间,你还要独自支撑着幕府,其路之艰难可想而知。”
黛玉看着削肩纤腰的妙玉,心中一阵担忧,这担子太重了,她一个人要怎么扛呢?
茜香国尊阴尚柔,有女子当政的传统,让她能得天时人和之便。
诺敏身为首位女可汗,在草原上独领风骚,尚有男人可以借力取势,有朝廷可以依靠。
而妙玉却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女子当权的社会环境,也没有坚实可靠的部曲,江山权柄都要自己去捍卫。
妙玉抛下政务,远赴草原,可不是只为了接一瓮冷灰回去,而是为了母女的将来做打算。
“陛下,待我生下了女儿,还请你封我做‘尼将军’。若要忙于政务,我必然无法投入精力在养育女儿身上,所以我想将政子,寄养在茜香王廷,在你身边从小耳濡目染,学习为将之道,韬略之术。”
黛玉听了这番话,便知道她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只是要培养一个合格的女将军,并非易事。她也并没有把握能够担此重责。
毕竟每个孩子来到世间,都肩负着各自的使命,就好比误入帝王家的宋徽宗,分明是个好画家,偏偏做了亡国君。
“自古以来,权力在血缘代际传递的过程中,始终伴随着夺嫡抢位、篡权党争,这些都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每个人天赋有差,志趣各异。我并不认为良师必出高徒。也不认为从小接受帝王教育的人,就能做好皇帝。
我可以让政子接受与王廷其他庶务使的孩子一样的教育,但她是否适合从政,至少要她志学之龄后再行判断。”
黛玉十分谨慎地回复了妙玉的请求。
妙玉有些失望,但茜香国林帝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外援了。黛玉不希望从小就将孩子特殊化教养,而是要根据孩子的天赋和志向,来做引导,避免急功近利,揠苗助长。
想到这一层,妙玉还是很感激她的,但还未下定决心,于是说:“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再与你协商。”
黛玉思及自己少小离家,寄身贾府的孤苦,不由劝道:“政子还未萌世就失去了父亲,本就可怜,倘若再少小离家,离开母亲漂泊海外,将来难保心性敏感,猜忌刻薄,这些弱点都不利于成为当权者。我还是希望你能亲自抚养政子,至少到她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