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
海馥薇 更新:2025-09-09 10:07 字数:4212
许知韵沉默地听着,脑中却忍不住浮现那个曾经孤僻又骄傲的少年。
所以,这世上哪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幸运”?
有的不过是悄悄放下的骄傲,和不动声色的迎合。
可是像严聿那样锋利的性子,他是怎么说服自己?又为什么要说服自己呢?
许知韵眼眸低垂,听见丽薇继续道:“所以他第一次回中国是在他大三的时候,不过第一次回去不是寒假,是暑假。”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许知韵问。
丽薇摇摇头,“他不肯说,只说想去看看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哦……”许知韵低低地应一声,声音有点发涩,“那结果呢?他有见到那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吗?”
丽薇耸耸肩,“他才不肯告诉我,不过那次回来,Leo是真的高兴。我本来都以为事情成了 ,结果后来才知道,他那次回去根本连人都没见到。原因是那姑娘特别优秀,不仅拿到了国内顶尖大学的offer,还拿了全额奖学金,学校生怕人跑了,要求她提前去学校报到了。”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一年,是他喜欢的姑娘高考。他千里迢迢地飞回去,人没见到、话没说一句,就只去人家学校门口的光荣榜上,看了一眼姑娘的照片和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高考”这两个字,许知韵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因为从时间上算来,严聿第一次回国的时候,也正是她高考的那一年。
“后来大四的时候,Leo忙着准备申请高翻院的硕士,没记错的话,那一年他因为太忙了也没回去,再回去就是硕一的时候了。不过这一次,可是让Leo吃够了苦头。”
丽薇哼一声,有点生气的模样。
“那次Leo是12月初走的,为了赶回去,还专程把一门课的期末考申请延后了。我从没见过Leo那么高兴的样子,那段时间他总是悄悄在研究什么。”
“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他是在查表白的时候,可以送给女孩子的礼物。查了一大堆,最后专程托人从私人收藏家那里,买了一本珍藏版的莎士比亚诗集。”
“我说怎么会有女生不喜欢首饰、包包和高定,居然喜欢这种老古董诗集?他说他喜欢的姑娘就是这么与众不同。我都无语了。”
“结果后来呢?直接在国内大病一场,还瞒着我们,养得差不多好了才回来。问他什么情况也不说,只是那样子一看就是表白失败了,不然怎么可能孤伶伶一个人住院那么久都没人照顾?”
“喏!就是这一次。”丽薇说着话,把一张机票递给许知韵。
时间是五年前的12月初。
忽然,许知韵摸到机票后面一团毛躁的东西——是一朵已经干掉的雏菊花笺。
“哦,这个花。”丽薇说起来就生气,“也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是去看人家比赛的。”
“据说那是人姑娘第一次参加比赛,发挥一般只拿了第四名。主委会会给前五名都颁发证书,但是只有前三名有花束和奖杯。”
“他见不得姑娘手里空空,跑去给她买花,结果买完回来,就看见女孩被另一个男的在路灯下表白了!那人甚至没去看她的比赛,就连花也没准备一束!而且那姑娘当场就答应了!”
说到这里,丽薇简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都还是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才被我打听到的。四年、八千公里、选礼物花了大半年、最后居然因为一束花被人给捷足先登了,你说这人是不是傻?”
“更傻的是,往后的每一年,他还都去看那姑娘比赛。看着人家从第四名到第二名,最后终于拿到了第一名。他呢?年复一年地送花,送到最后,人家都不知道那花是他送的,还以为是比赛组委会给每个选手都会准备呢。”
拈弄书盒的手微微收紧,一种惊讶的、错愕的、委屈的甜蜜,像汽水瓶里翻腾的气泡。
她记得第一次参加口译大赛,是自己大二的时候。
那一年她是新人,年龄小、经验浅,只拿了第四名。其实当时站在领奖台上,她满心都是对前三名的艳羡和钦佩,根本没觉得拿着证书的双手空空,只是一个劲儿地为别人鼓掌。
原来,那一天只得了第四名的她,也是有花的。
而自那时后的每一年,无论她是第四名还是第一名,许知韵站上舞台的时候,再也不会两手空空。
因为有个笨蛋为了给她送花,每年都以赞助商的名义,给参赛的每一位选手都准备精美的花束。
心头忽然漫起一丝涩意,许知韵垂眸掩饰,问丽薇,“可是如果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表白呢?”
丽薇撇撇嘴,叹气,“我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的原话是,在自己没有把握的时候表白,除了给对方带去困扰,其余什么意义都没有。那我说万一人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心一软,就答应了呢?”
“结果他特别不屑地问我,这样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丽薇耸耸肩,“可能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希望两人的关系是纯粹且平等的吧?”
说完,她翻出那沓明信片,“这些都是他一张张收集的,就这么放着,不寄出去,大概也是怕让人觉得被打扰。可是……怎么会有人觉得,被Leo那样的人喜欢,是一种打扰呢?”
许知韵笑笑,可是那些随之涌入脑海的回忆却让她鼻尖酸涩。
她确实说过想逃离父母,去书里读到过的地方看看。
她也说过不想被自己不喜欢的人纠缠,一来不想跟父母解释,二来也不想觉得对别人亏欠。
所以学生时代,她才会把收到的糖果和礼物,都偷偷地塞进严聿家的信箱。
“其实我觉得……”丽薇顿了顿,犹豫着继续,“Leo应该骨子里,是一个特别自卑的人,至少面对那姑娘的时候是这样的。”
许知韵愕然地抬起头,听丽薇有些惋惜地道:“你不知道他爸爸的事情吧?”
许知韵摇头。
“我也是从阿姨那里知道的。”丽薇道:“就在Leo高考结束后没多久,他生父醉酒闹事,失手把人给打死了,法院判了过失杀人。哎……”
丽薇叹气,“生母走了,生父又是个杀人犯。就算考上好的大学,有助学贷款和奖学金,往后多半也是只能靠自己勤工俭学还贷款的。这样的家境,跟人家姑娘在一起,不是拖累人家嘛?”
“所以,后来阿姨回国找他的时候,Leo想也没想,果断同意了出国。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完完全全地跟过去告别,然后坦坦荡荡地再站在那姑娘面前。”
“他刚来伦敦的那段时间,读书真是不要命了。其实也不全是为了得到达西先生的认可和接纳,更重要的是,Leo觉得这是他唯一能够挣脱过去,变得能配得上那姑娘的机会。”
眼泪在眼眶打转,慢慢模糊了视线。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被父母所爱,故而格外抗拒表达。
求而不得,是一个多么可怜的词汇,所以她逃避、隔离,用厚厚的、坚硬的铠甲包裹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那些所谓的爱,才不是求不得,而是她不想要。
可是许知韵从未想过,在自己未曾察觉的地方,有一个人炽烈坚定,却又小心翼翼地爱着她。
而他的爱意可能比丽薇所察觉的还要早,不是18岁刚来伦敦的时候,也不是20岁第一次回国的时候……
而是早在17岁的那个夏天,他偷偷在画纸上描摹她的时候。
17到27岁,是他的整整十年。
是他落寞孤寂,不为人所知的十年。
“证据”一张张翻开,拼凑出那些她从不知晓的过去——
高考、第一次口译大赛、第二次口译大赛、第三次口译大赛……
原来她每一次的重要时刻,严聿都有默默地参与,只是从不宣扬、悄无声息。
“这张机票是他最后一次回国。”
丽薇道:“那一年,Leo已经成功进入外交部了。后来回了趟国,说什么都要辞掉外交部的工作,说要回国发展。把阿姨和达西先生都气得……”
“没记错的话,那次Leo和他们闹挺僵的。我从没见过Leo用那样的态度和达西先生说话,好像之前的那些努力和隐忍,他都不在乎了。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过多久,Leo就再也不提回国的事了,也再没有回去过。”
“诶?”丽薇扯出一张发黄的电影票问许知韵,“你看这日期是不是和Leo最后一次回国的机票能对上?”
许知韵接过来一看——
22年的6月25日,在靠近许知韵大学的一家电影院,严聿看了一场午夜电影。
而那天播放的电影,正是石头姐主演的《爱乐之城》。
记忆忽然被拉出一道豁口,眼泪再也止不住。
原来陶尔米纳的那晚,他所说的午夜电影,就是这一场。
原来在许知韵以为自己再次被抛弃,变得孤零零的时候,她并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