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者:
沉筱之 更新:2025-09-09 10:10 字数:3793
结界中,忽闻“嘻嘻”一声轻笑,庄夭夭迈步过来,盯着奚琴:“表哥,你的脸色好白呀,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呀?”
洛缨出来后,她就不怕了,甚至有点仗势的小得意,适才她被奚琴打了,眼下逮住机会,她可要还回去。
“让夭夭帮你瞧瞧,好不好?”
惨白的鬼指在空中轻轻一掐,庄夭夭低啸一声,覆盖荒野的鬼兵忽然消失一半,化作泼天怨念,怨念如海潮,奔腾着涌向奚琴。
与先前的鬼袭不同,这一次的怨念是被洛缨的鬼兵加持过的——不知为何,她们二人的怨气好像是一体的,因此势不可挡。
奚琴目光一凝,召回折扇,还未出手应对,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前,青裳在空中翻飞,阿织双手结印,一道带着剑意、铭文繁复的法阵于无声处显形,将鬼袭通通纳入其中。
她回头看奚琴一眼:“骨疾犯了?”
奚琴没掩饰,“嗯”了一声。
法阵与鬼气相撞,一时间不分高下,最终在空中爆开。
奚琴与阿织在风中急速后撤,奚泊渊提刀赶到,发现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收了刀,说:“对了,我也想问,你俩在怨气涡里待了几个月,最后一个‘出嫁’,一个‘赴死’,到底发生什么了?”
奚泊渊的原意很单纯,他觉得阿织和奚琴的这出“嫁新郎”和原先的几出不太一样,想看看能否从过程中找到端倪,方便他们对付洛缨。
然而阿织听了这话,倏忽间想到什么。
他们在幻境里……
她一下转头看向奚琴,他也正看她,眸光与她在风中相接。
她忽然记起那个染着春风的夜。
清醒过后,她忙于应敌,直至此时此刻被人提醒,怨气涡中的记忆这才涌入脑海——
“你可信我?”
“我心中只有你,没有旁人。”
“夫妻一场,从无分毫误会。”
“只是今日一别,或无归期,不必相候。”
怨气涡虽然是幻境,但他们是亲身进入,被迷惑的只有神智,也正是说,虽然幻境中的旁人皆为幻象,彼此之间的经历却是实实在在的。
阿织怔了怔,没说什么,很快收回目光,奚琴看她这神色,也没有多言。
奚泊渊看了看奚琴,又看了看阿织,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两人的神情不太对,正要再问,一直鬼爪忽然从背后袭来,奚泊渊抽刀回身,一条银链先他一步锁住鬼爪。银链光芒大盛,鬼爪在链条下四分五裂,孟婆落在奚泊渊跟前,冷声道:“你修为如此之低,应敌之时,也敢分心?”
奚泊渊:“……”
他修为怎么就如此之低了?
眼看着鬼兵源源不断,白元祈展开画轴,在众人面前御起屏障,问:“昭昭姐姐,姜姐姐,这两个女鬼好厉害,我们得打到什么时候啊?”
“不打了。”孟婆收回银链,展眼眺望了那结界一眼,问阿织,“可有要提醒的?”
阿织明白她的意思。
这么打下去根本没意义,鬼路只有今夜开,他们的目的是取得溯荒,进入结界找溯荒才是要紧。
她道:“那结界是方外之地,魂留身不留,进入后,魂身容易分离,天亮前必须出来。”
“还有呢?”
“灵气存于灵台,灵台位于人魂,若非必要,进入结界,不要妄动灵气,否则会加快魂身分离。”
“什么时候进去最合适?”孟婆最后问。
阿织看了一眼鬼域,下了定论:“此刻。”
“知道了。”
孟婆说完,抛出银链,银链在半空分出无数支链,勾缠出数百鬼兵的头颅,奚泊渊纵刀一斩,在银链的掩护下,劈开一条道来,阿织再度双手结印,一道法阵在奚泊渊斩开的道上蔓延开去,直直通往结界中心。
道上燃火,两侧鬼兵不敢触碰,庄夭夭见了这场景,不禁心急,她回头问洛缨:“怎么办?”
“他们太厉害了,要是闯进来,我们怎么办?”
洛缨眸中怨气微缩,当机立断:“设障!”
“设、设障?”庄夭夭不解道,“什么障?”
“你作为鬼的怨障。”
洛缨道,她的声音在夜中如泣如诉,“你为何会变成鬼?你当初究竟经历了什么?你最大的怨在何处?你的一生因何不平?”
“这里的怨气因你而生,我的怨气是你渡的,‘无间渡’因你而落,只有你能设障。”
阿织几人转眼已跨入结界,洛缨抛出一块琉璃般的事物。
琉璃在半空中盛放出炽白之光。
光中蕴含汹涌灵气,洛缨沉声道:“设障!”
第78章 无间渡(二)
庄夭夭从不觉得自己有本事。
怨气涡是借着“无间渡”形成的, 她在幻境中蛊惑人,凭的都是与生俱来的美色。
然而这一刻,当她看着阿织几人越过火道闯入结界,作为鬼的本能忽然被激发, 源源不断的怨气从她眼中流泻, 黑烟落地成海, 汇入她手里的方形玉管。
玉管浮空而起,竟能与洛缨手中的溯荒碎片相呼应。
溯荒的灵光与厉鬼的怨气相撞, 经由管身融为一体, 层层光漪荡开, 形成密密匝匝的网。
阿织一看这灵网便知道不好,这是新的幻境!
与之前的怨气涡不同,这个幻境有溯荒的加持, 真实无比, 它是庄夭夭死后最难消解的怨障。
密网兜头压下, 周遭的景致已开始变化,迷烟拔地而生,情急之下,阿织只来得及提醒:“破障!否则会被永远困在里面——”便陷在迷烟中, 望不见其他人了。
……
等到迷烟渐渐消退, 阿织发现自己身处一条泥泞的窄巷,有人大喊一声:“又有善人布施了!”
一群难民立刻踩着泥浆冲出巷子, 朝街口涌去。
阿织觉得她作为自己的意识开始消散,恍惚中, 她似乎成了这里的一片云,一缕风,垂眼下望, 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冲在最前面,她发丝凌乱,脸颊脏污,慌忙中,连草鞋都跑掉了,凶狠地挤开竹棚前围堵的人群,从锅里抢过最后一个馊掉的馒头。
阿织认出这个女子,她是庄夭夭。
这一年,她还是流离失所的难民。
庄夭夭得了馒头,并不着急吃,她把馒头揣进怀里,谨慎地避开其他难民,找到一个无人的暗巷,这才把馒头小心翼翼地捧出来。
馒头还没塞进嘴里,她的手腕便被一人握住了,几个带着木棍的乞丐冷笑着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劈手抢过她的馒头。
庄夭夭牙都快咬碎了,但她知道不能去争,否则馒头抢不回来,还要挨一顿毒打。可她三天没吃东西,实在饿极了,再这么下去,她真的快死了,等到乞丐走远,她四下望去,发现墙根下有一滩泥水,她抿抿唇,见四周无人,心道吃个水饱也好,于是俯低身子,去舔那滩水。
刚舔了一会儿,水中映出一双靴影。
庄夭夭移目往上看,一个穿着深灰绸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头与下半张脸都被厚重的领巾包着,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
他鄙夷地看着她,问:“很饿?”
庄夭夭点点头。
男子道:“跟我来吧。”
他们去了一家酒楼,酒楼的二楼有一间雅阁,两名护卫守在阁外,庄夭夭在雅阁中,见到了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琳琅菜色,菜肴这么香,她轻轻吸一口都觉得高兴,她问:“给我的?”
男子微笑颔首。
庄夭夭于是不迟疑,在桌前坐下,她先是学着那些体面人,拿竹箸拈菜,后来她越吃越饿,干脆把竹箸扔了,直接拿手抓,抓到什么便是什么,胡乱塞进嘴中,连味道都来不及尝。
直到再也吃不下了,她才慢慢停了下来,心疼地望着剩下的菜肴,盼着自己能快些饿,饿了再吃一些。
灰衣男子递给她一张擦手的布帕,笑问:“吃饱了?”
庄却夭夭没吭声。
她垂眸坐了一会儿,忽然,她抬肘把嘴一揩,站起身,一下扯断腰布,把衣裳脱了下来。
她天生美貌,不着寸缕的身上虽然有伤痕,但完好的地方,依旧莹润如玉。
灰衣男子挑起眉:“做什么?”
“这不是你想的吗?”庄夭夭道。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没有家,生来流离失所,这么多年,也有人愿意施舍她,只是施舍都要付出代价。
代价何其残忍,她不愿意,拼命挣扎,那些人便把她的手脚绑起来,她如果咬人,他们便把她的嘴堵上。
这一次是她饿极了,自愿跟来的,所以她自行脱了衣,想要早早了结。
“不必,你太脏了。”灰衣男子却说。
言罢,他拍了拍手,门口的两名护卫便把庄夭夭推去隔间。
隔间搁着浴桶和干净衣裳,庄夭夭洗好了,换了绫罗裙出来,身姿袅袅婷婷,已是人间罕见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