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
沉筱之 更新:2025-09-09 10:10 字数:3803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白帝剑铸成之后,只有涑水之南的端木纠成功持剑,以剑施展出溯荒印,之后,世人便称端木氏为“持剑人”。
那为何洛缨要说她是持剑人?
她分明姓慕。
第四块石碑的古画渐渐浮现,与前三副古画不同,这幅画中没有白帝与句芒,是端木纠牵着幼子在林中张弓打猎,更远处,端木族中,族人似乎在聚会,推杯换盏,谈笑享乐,而白帝之剑,被随意丢弃在一旁,无人过问。
“……端木纠试剑即成,白帝与春神对其寄予厚望,遂将神剑赠之,又附以天材地宝,嘱其练剑不怠,以待时机来临,以剑封印浊气,以护众生……”
“……纠耽于声名虚荣,沉溺享乐,日日携幼子怜纵横林间,徜徉四野,其族人亦将神所赠之天材地宝挥霍一空……”
“时日飞度,又数年,少昊忽临涑水,见白帝之剑黯淡失色,端木纠亦因荒废度日,再无法持剑,端木族人亦耽于享乐,弃剑而生,震怒非常,降下神罚——”
第五幅古画上,果然画着天神震怒,端木族人跪地领罚。
“神罚之罪之重,端木族人魂上皆烙下罪印,世世代代,永无可恕。”
“有罪印者,生魂残缺,不得轮回转生;有罪印者,罚往看守妖窟妖谷,神阵镇守,世袭罔替,不得脱逃;有罪印者,除族长外,不得知其罪,生于幽处,湮于幽处。“
第六块石碑上,画着的便是端木氏族人被神罚之后,迁徙往各处妖窟妖谷,但浊气未能封印,妖谷妖兽纵横,难以对付,许多支系都覆灭于迁徙之后。
阿织看到最后,听到一个非常苍老的声音,不知是慕氏哪一任族长最后留下的话语:“族人覆灭殆尽,唯我伤魂谷一支残存至今,神褫我族古姓,我族后改姓为慕,居于伤魂谷断崖畔,永堕暗夜,瞵盼出路。”
第93章 生死印(一)
永堕暗夜, 瞵盼出路。
阿织看到这里,终于明白洛缨为何能看出她是持剑人。
洛缨与她比试,发现她身魂不稳,乃养魂之身。
常人并不需要养魂, 除非魂伤太重, 或无法轮回转生。
兼之怨气涡中, 身留魂不留,洛缨在她身魂不稳之际, 窥见她的魂身, 看到魂魄上的罪印, 是故知道她出身端木一族。
阿织也知道了自己为何天生对剑亲近。
慕氏先祖端木一族,本就铸剑为生,与剑相伴。后来, 白帝为了使人族有封印浊气之力, 铸白帝之剑, 端木纠亦是当时唯一一个可以用白帝之剑施展出溯荒印的人。白帝遂将重任赋予端木纠与其族人,希望他们可以在众神离开人间后,担起重任。
端木氏辜负了神的托付,因此被降下神罚, 烙上罪印。
阿织看向这禁地中无数把残剑, 她一开始还奇怪这么多剑从何而来,眼下知悉了端木氏的过往, 剑冢的来龙去脉忽然在她心中自现。
这些剑都是千年前,端木族人铸的, 被将神罚后,他们迁徙往各地镇守妖窟妖谷,神命他们负剑而往。但端木氏因剑获罪, 不敢再使剑,到了妖谷后,不约而同地将剑封于禁地,千年不见天日。
还有这护族大阵,寻常法阵,若无灵气供给,至多撑个几年便时效了,族人俱亡后,这个法阵至今威力不减,因为它乃神罚之阵,是白帝留于人间,用以看守端木族人的。
可是,若端木纠无法拿起白帝之剑,在众神归于九天后,又是谁承担起了封印浊气的重任?
还有,白帝之剑乃神物,完整的神物是无法留于人间的,那么直至今日,白帝之剑又在何方?它若还在人间,它与诸多遗留人间的神物一样,残破了么?
这时,护族大阵再度传来声音:“族人慕忘,汝可愿一观罪印?”
阿织点点头:“好。”
中心阵环上的白色罪袍翻飞,降下一片片雾气,这些雾气徘徊不散,像是镜,中间映出一道纤瘦的魂影。
阿织乍一看到这魂影,觉得熟悉又陌生,片刻后她才认出来,这竟是她自己。
她十五岁时眼睛坏了,这是……她长大后的样子?
魂影的身量比她眼下这幅身躯高一些,双眼是闭着的,眼尾很长,似乎正在沉睡,阿织没有望见那双灰白色的眼眸。
罪印就烙在眉心,跟慕氏族徽一模一样。
而今看过了石碑上的古史,阿织这才知道慕氏族徽并非图腾,那不过是一个古神文中,铭心刻骨的“罪”字。
原来族中到处镂刻的族徽,皆为罪。
她还看到了她左眼下方,本该是红痕的地方,种着一道封印,这封印便是溯荒印,纹路繁复犹如藤蔓纠缠。
阿织清楚地记得,自己还在青荇山时,魂上是没有这道封印的。
而青荇山上,只有两个人能趁她不备,为她种下封印,师父和师兄。
阿织想到了叶夙。
她忽然记起师兄的佩剑春祀上,刻着的正是“青阳”二字。
师兄与青阳氏有什么关系吗?为何从前从不曾听他提过?
如果他真是青阳氏的人,那么她魂上这道封印,是师兄下的?
他为何要给她下封印?这道溯荒印究竟封印了什么?
阿织却来不及往下想了,她蓦地听到一声铃响,她抬目望去,大阵的中心阵环处,白雾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盘旋的风,神罚之阵的灵力流泻,融进风中,将她笼罩在一片涌动着的,如有实质的白光内。
她忽然看清了族长罪袍的真正样子,白旧的袍身上,以金色神文写满了罪字,昭示着端木一族千年来的罪行。
袍角的铜铃已经古旧,发出的铃音有如锒铛。
原来这既是袍,也是端木一族的罪枷。
“族人慕忘。”神罚之阵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禁地,“汝既已继任为慕氏第十七任族长,即刻穿上罪袍,承担遗罪。”
还不待阿织回答,一种难以言喻剧痛忽然袭来,犹如灭顶一般,直接让她伏倒在地。
这个瞬间,阿织一下明白了为何靠近慕家,自己身魂分离的速度会加剧。
护族大阵召唤她回到此处,召唤的是慕氏的魂,而她是养魂之躯,肉身并不属于慕家,因此每一次召唤,便相当于有一股外力在将她的魂往外生拽。
就如同此时此刻,罪袍与罪印一样,是要穿在魂上的。
眼下的灭顶剧痛,是因为古往今来的神罚,正在把她的魂撕扯出来。
可她这幅身躯不是自己的,魂被撕扯出来,根本无法复原。
魂离了身躯,不可能久留人间。
那么……她将面对什么?
-
天已经有些晚了,奚琴并没有在阿织儿时的房中逗留太久。
他沿着来路,朝葬着慕氏族人的山腰走去。站在伤魂谷断崖边往下看,谷底盘旋着妖风,深处奇石怪枝遍布,其间或有一团团黑色妖物。
仙子说,慕家世代镇守伤魂谷,除了痋山,这里应该就是去往伤魂谷的第二条路。
有桩事奚琴没有告诉阿织。
这个地方……他其实来过。
或者说,不是他来过,是前生的叶夙。
其实到了封蛟川,奚琴就有种熟悉之感,一路寻到痋山,跟着阿织来到伤魂谷边,虽然不太想,他还是不经意地寻到了他前生的足迹。
几度骨疾复发,而今魔气对前生记忆的封印已经不够牢固,这个地方,或许发生过一些令叶夙难以忘怀的事,所以他重临旧地,立刻有了很浅淡的印象。
想起自己是叶夙后,奚琴其实并没有太真实的感受,回忆断断续续,往事时明时暗,他看待叶夙,依旧如隔水相望,像是看着另一个人,他与他之间有一座山,有一条河。
虽然他想起问山,已会觉得亲近,想起青荇山,心中已有眷恋,想到风缨和楹,时而会觉得亏欠,但这些感同身受,并不能让他成为叶夙。
又或是他并不想成为叶夙。
就像他在与阿织传音,决定来找她时,对她的身份不是没有怀疑。她认识青荇山的故人,她的师父与他的师父一样自在有趣,而今她的故乡,他前生来过,种种迹象表明,她或许是他前生一个非常熟悉的人,甚至……朝夕相伴。
其实眼下要弄明白她的真正身份,已经很容易了。
但他忽然决定放弃了。
他觉得她究竟是谁,对今生的他来说,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如果她不说,他可以一辈子不问她的真正姓名。
无边的夜风中,奚琴看着伤魂谷底,心中想,这一次离开妖山后,他先不去伴月海了,他打算带仙子回景宁,找信得过的仙医为她瞧瞧,仙子如今的状况,似乎不太对劲。
奚琴正准备往回走,右手掌心处,忽然传来一丝震荡。
奚琴心中一空,垂目看向自己手心,生死之印正在急速流转。
他的身形一下原地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伏罪堂外,头也不回地朝伏罪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