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作者:沉筱之      更新:2025-09-09 10:10      字数:3842
  
  眼下差事告一段落,监正死了,整个宣都风声鹤唳,杀手们都匿藏起来,他也该回药铺了。
  他烧了作案的黑衣,唐刀贴身藏着,慢慢往住处走。
  日近黄昏,宣都城到处都很热闹,拂崖却满腹心事——
  今日终于见到了老监正,问清了父母案子的真相。
  老监正是个好人,可惜,没能救下他。
  也没能拿到证据。
  还有老监正给的神物流光断,说是只能存放一月,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呢?
  拂崖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他顿住步子,回身看去。
  数步开外,有一个小姑娘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她已经不哭了,脸上不知从哪儿蹭了点泥污,被他发现,她惊惧地望着他,动也不敢动。
  拂崖冷冷地盯着她,只道:“滚。”
  黄昏的日光兜头浇下,在他们各自脚边烙下深影。
  过了会儿,拂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待要走,目光往地上的影子一扫,不远处,那个小小的斜影又快步追了上来。
  拂崖立刻回身,寒声警告:“我说了,别跟着我。”
  药铺已经近在眼前,经此一日,拂崖已经疲惫至极,他打水洗漱完毕,合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至深夜,终于睡了过去。
  自从父母离世,拂崖从来就没睡好过,这夜也是一样,翌日天才蒙蒙亮,他就醒了过来。
  想到这几日都不必去镜中月,只要在药铺安心藏匿即可,拂崖紧绷的心神稍稍缓和,他打开门,正准备出屋,忽然看见昨日那个小姑娘居然睡在自己门口。
  阿采一身脏污,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失了庇护的小兽。
  拂崖怔了怔,立刻朝后院墙根下的狗洞看去。
  狗洞的确很小,但一个孩子想要从那里钻进来,足够了。
  房门开启的动静惊动了阿采。她醒了过来,对上拂崖冰冷的目光,她有点害怕,非常小声地喊道:“大哥哥。”
  言罢,阿采蓦地望见了拂崖手中的冷面馒头。
  一天多没吃东西,她早就饿极了。
  也没来得及说多余的话,她咽了口唾沫,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拂崖:“……”
  第127章 此生绝(二)
  拂崖沉默不语地看着一个小姑娘啃完了三个冷馒头, 四个菜包子,喝了两碗米汤。
  他冷声问道:“吃好了吗?”
  阿采不好意思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打了一个饱嗝。
  拂崖于是收了碗,拿去后院井边刷干净。
  刷完的档口, 阿采跟了出来, 她小声问道:“大哥哥, 你今后要怎么办?”
  “你要为爷爷报仇吗?”
  “爷爷说你的爹娘是被裕王害的,那你今后岂不是要对付——”
  话未说完, 拂崖蓦地转头看她, 眼神如刀冰凉。
  阿采其实还有许多话没说。她是在慈幼局长大的, 她在那里常常挨饿、受罚,只有老监正待她好,她把老监正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
  六七岁这个年纪, 已经明白了许多事, 知道世态炎凉, 人心叵测。
  阿采想告诉拂崖,她不想回慈幼局了,她想为爷爷报仇。
  她想说,爷爷到最后关头都在保护她, 她也恨那些害了爷爷的人——在这个其实还不太懂爱和恨的年纪。
  但拂崖的眼神让她不敢往下说。
  半晌, 拂崖道:“跟你没关系。”
  言罢他打开后院的木门,冷目看着阿采。
  这就是在撵她走了。
  阿采委屈地扁了扁嘴, 离开药铺,她回头看了一眼, 拂崖已经把门掩上了。隔了一日再来,后院墙根下的狗洞也被拂崖堵上了。
  其实这之后,拂崖还见过阿采数回。
  他在药铺柜阁拣药, 她躲在门板后朝里望,偶尔他去采买杂物,她藏在侧巷边偷偷看他。
  每每相遇,拂崖都对阿采视而不见。
  他其实知道她。
  老监正的事,他打听过许多,他知道阿采是慈幼局的一个孤儿,刚出生就被父母丢弃那种。
  所以她和他一样,在这世上都没有亲人。
  司天监的监正死了,朝廷彻查得紧,整个宣都风声鹤唳,杀手们于是蛰伏下来,镜中月除了几个常驻守卫,平日几乎没有人去,看上去就像一间寻常的酒楼。
  拂崖知道,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
  老监正死前告诉他,在流光断劈开的时光中,他看到粮仓案案发前,裕王曾写信给户部,请户部暗改运粮的道路,把赈灾的粮食转卖关外。
  这封信被户部一名清廉的官员截获,官员携信出逃数年,也不知密信最后有没有落到裕王手中。
  镜中月有一间库房,当中放着许多官员的把柄,这些官员大多与裕王有勾结,既有勾结,这里头的东西,除了证明官员有罪,大约也能证明裕王有罪。
  拂崖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打算去库房里看看。
  所以大半个月后,他回了一趟镜中月。
  镜中月的守卫看到他,十分不快,说:“近日风声紧,你不知道无事不能来这里吗?”
  拂崖道:“我想问问近日有无差事可领?”
  守卫是个赌鬼,闻言,推己及人,“缺银子?”
  他们这些亡命徒,常年行走在刀尖之上,所以总想要及时享乐,沾上任何嗜好都不奇怪。
  守卫心领神会地笑了,他上下打量拂崖一眼,“这样,你帮我守上一会儿,我今日要是手气好,赢了钱,回来分你一成如何?”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拂崖自然应允。
  守卫于是叫上几个同伴离开了。拂崖一刻不停地去了库房,用守卫给的铜匙开了门。
  库房里果然有不少东西,官员贿赂裕王的珍宝、无数字画、许多封隐含暗语的密信。
  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都是无主之物,密信上也不曾提到裕王,皆不能证明裕王有罪。
  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镜中月的真实地契。
  拂崖也没有找到裕王与户部勾结的那封私函。
  他在库房中逗留得并不算久,可很快,外间就传来适才那名守卫的声音。
  守卫正在抱怨:“真是倒霉,刚出门就碰上了薛深那厮,他攀上了孟相,之后在孟相和计先生面前告上一状,我们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拂崖又听到另一个守卫骂道:“我就说这新来的臭小子不能信,说好了帮我们守库房,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说不定跟我们一样手痒,去……咦,库房的门怎么开了?”
  “赶紧瞧瞧,薛深就快到了,出了事,我们都会没命!”
  拂崖躲在一个木架后,屏息听着几个守卫的脚步声逼近。
  库房没有窗,门也被掩上了,他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找到事小,但他身上还有流光断。
  拂崖太清楚镜中月的作风了,他擅闯库房,即便什么都不拿,离开镜中月也一定会被搜身。
  倘若流光断这样的神物落入裕王手中,一切都完了。
  几名守卫的脚步声逼近,薛深也带人来了镜中月,拂崖几乎被重重包围。
  他从袖囊中取出流光断,盯着手中流转着微光的神物,忽然,他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守好它。
  守好它,不仅仅因为老监正临终的交代,也不仅仅因为不可让神物落入歹人之手。
  这仿佛是一份跨越前世今生的使命,使命重逾千金,重逾此生性命。
  几乎没有犹豫,拂崖立刻做出了决定。
  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成为流光断的血鞘,但下定决心的一刻,他似乎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
  他把流光断抛至半空,然后闭上眼,卸下全身防备。
  又一副血躯对流光断敞开了大门,从前,神物都要再三权衡,以择其鞘。
  这一次它却没有迟疑,感知到拂崖的心念,它一刻不停地遁入拂崖的眉心。
  短匕入体,瞬间化为三尺青峰,无数锐芒混杂着血气在他的体内无声澎湃,拂崖来不及感受肉躯的变化,老监正告诉过他,流光断可以劈开空间,他于是挥手一斩,果不其然,眼前出现一道闪着微光的裂隙。
  这是拂崖第一次使用流光断,一点章法也没有。
  等他从裂隙中出来,才发现这里离镜中月并不远,被人看见,他还是会被怀疑。
  拂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往药铺赶,肉躯化鞘,身如被焚魂如被绞,根本不知该如何生熬,拂崖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倒在了离药铺不远的一个巷子中。
  闭目晕过去前,他看到一个小小的,朦胧的身影朝自己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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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崖再次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他就躺在自己的房中,身上的感受已缓解许多,只是每动一下,体内还是会有伤口被牵扯的疼痛。
  这是神物与血鞘相互磨合的过程。
  拂崖不知道,若是寻常人来做鞘,神物入体后,半个月不能起身,三个月后才能勉强行动,而他在短短两日间便能恢复至斯,乃是因为他是鸤鸠氏,他的魂在前生经受过灵气淬炼,无比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