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作者:沉筱之      更新:2025-09-09 10:10      字数:3776
  
  拂崖看着地上的斑斑血迹,目光黯淡下来。
  不知何故,他对自己身魂的感知力极强,他做了血鞘多年,频繁滥用神物,他明白自己或许……活不了多久了。
  他回到药铺,发现药铺的后院,有几个人在等着自己。
  正是计先生和镜中月的几个杀手。
  阿采就被两名杀手挟制在一边。
  “本尊在户部官员的房中搜寻到你的气息,怎么,他是你杀的?”计先生淡淡道。
  拂崖心中一凝,他没想到计先生有此等神威,竟能凭气息寻人。
  他镇定地答道:“上峰交代的差事,我自当尽力去办。”
  计先生道:“私函呢?”
  拂崖摇了摇头:“没找到。”
  “没找到?”
  计先生也不跟拂崖废话,当即道:“搜。”
  他们自然没找到私函,因为回到药铺前,拂崖把它放在了城郊的一间荒寺里,与此前许许多多的罪证一起。
  杀手们找遍了药铺的每一个地方,无功而返,之后,计先生微笑着盯着阿采,说道:“这个小姑娘本尊一见就喜欢,非常机灵,似乎还跟你学了不少东西,镜中月正是缺这样的人才。”
  一个模样可爱,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谁会想到她是一柄利刃,她会害人呢?
  计先生把阿采招揽入镜中月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对于拂崖没找到私函,始终存了一分怀疑,所以他要把拂崖的软肋握在自己手中。
  于是阿采十一岁这年,入了镜中月,成了镜中月年纪最小的杀手之一。
  阿采在拂崖日益深静的沉默中感受到歉意,他或许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但拂崖没有一味地将阿采护于翼下,他知道终有一天,她需要自己去面对风浪。
  他教给她易容术,交教她一击毙命的刀法,逼着她牢记宣都的地图,告诉她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人常日行事是什么样的。
  他就像世上最苛刻的严师。
  阿采一直知道血鞘,也知道拂崖吞了流光断,拂崖是以也把神物噬身的事告诉了她,他只是每说他时日无多。
  但阿采何等机灵,在拂崖数次“病痛”中,她敏锐地觉察出异样,于是她对拂崖说:“大哥哥,这世上既然有神物,那么就有仙人。有一天,等我们报了仇,扳倒了裕王,阿采就陪大哥哥去找仙人,仙人一定能帮大哥哥的。”
  人就是这样,即便身处绝境,总也对将来抱有一线期许。
  因为这一线期许,会推着他们慢慢往前走,让他们觉得每一个日子,都是有光的。
  半年后,阿采十一岁多,拂崖快到十八岁时,他们一起在宣都置了一间宅子。
  宅子不大,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好在,阿采终于有了自己的屋子,他们不需要再用帘子把一间柴房分成两半了。
  也正是这时,拂崖与阿采同时接到了镜中月的命令。
  当天夜里,祁王会邀好友在府中清谈,镜中月的所有杀手集合,准备扮成贼人,潜入王府准备伏杀祁王。
  第128章 此生绝(三)
  伏杀祁王是孟相与计先生共同策划的。
  因此, 当夜潜入祁王府的,除了镜中月的杀手,还有混淆视听的真山贼。
  拂崖赶到王府时候,山贼已在楼阁间放了火, 王府的奴仆死伤近半数。
  拂崖看着眼前炼狱般的场景, 一时惘然, 他不明白裕王为何如此狠毒,竟然会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
  也不怪他不明白, 他还太年轻, 不涉党争, 根本不知党争的残忍。
  祁王本就更得民心,皇帝即将颁布立储诏书,裕王这些年树敌不少, 一旦祁王上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 到头来被清算,裕王只有死路一条。
  拂崖只知道,他得保住祁王。
  那位户部官员说过的,为爹娘的平反的夙愿, 只有祁王能帮他达成。
  拂崖没有迟疑, 他用流光断劈开一道裂隙,带着阿采, 在水榭找到了祁王。
  祁王身边的护卫已伤重不支,孟桓被一根烧断的横梁砸中, 就快失去意识。
  祁王看到又有两名杀手找来,并不惧怕,他将孟桓护在身后, 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想要本王的性命,拿去便是,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孟桓听了这话,露出悲戚的眼神。
  拂崖来不及解释太多,他想用流光断带祁王走的,手中三尺青锋已现锐芒,他忽然感受到一阵剧痛——他作为血鞘,滥用神物数次,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已经用不了流光断了。
  就在这时,又有杀手找来水榭。
  这一次的任务生死一线,若祁王不死,镜中月的所有人都要跟着裕王陪葬,因此杀手们看到祁王,第一时间便举刀相向。
  拂崖也在同一时间拔出了唐刀。
  阿采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拂崖,从前拂崖领了差事后,找到目标,从不会亲自动手,镜中月的人后来都喜欢他,觉得他分明实力超群,却不争功劳,所以这是第一次,拂崖手中唐刀见了这么多血。
  数不清的杀手涌进水榭,然后一个一个倒在拂崖刀下。
  他挡在祁王与阿采身前,就像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
  他亦成了一个邪魔,杀红了眼。
  在不断举刀落刀的瞬间,拂崖知道,自己这一生,大概就到这了,成为血鞘,他早就身残魂伤,而魂与神思相连,而今自己手沾数条人命,神魂震动,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命在旦夕的一刻,身魂开始分离,强大的魂开始脱离肉躯,终于稍稍唤回昔日的力量。
  拂崖忽然感知到有什么正在逼近,是凡人无法抗衡的,强大修士的气息。
  几乎是第一时间,拂崖就意识到这气息来自计先生。
  原来计先生竟是一名违背仙门定规,干涉人间红尘的的修士!
  拂崖一下子回头看向阿采。
  他的话还是那么少,连道别也如此苍白。
  他说:“阿采。”
  “我要走了。”
  “我把流光断给你。”
  阿采听了这话,心一下空了,老监正是怎么把流光断从身体里取出来的,她不是不记得。
  她甚至来不及阻拦,下一刻,她就看到拂崖的身躯一下子爆开,血雾携着一股浩瀚无边的力量朝四周扩散开去,遇神杀神。
  三尺青峰缩成一柄流转着微芒的短匕,落入阿采手中,阿采惨呼一声:“大哥哥——”
  好在拂崖并未完全消失,血雾散去后,他方才立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影子。
  确切地说,这是拂崖的魂。魂的模样与拂崖生前很像,但更加俊朗,他穿着一身古老的黑衣,额间戴着藤环,英挺而寡言,眉宇间有坚韧之意。
  他就像古神身边的沉默侍卫,手持虚无双刃。
  记忆在苏醒,化为魂的一刹,前世今生交织,拂崖的神思其实是混乱的。
  他从无数涌来的过往片段里拣出有用的信息,抵着眉心,艰难地告诉阿采:
  “流光断,它是……剑刃……”
  “守好它……有一天,有一个人会来找你……把它……交给他……”
  “众神归天,神物分离失鞘,凶厉无比……你得了剑刃,或用新鲜尸身藏之,七日一换,或去人间道观,求以禁木、禁棺之物封存,三月一换……直待……他来找你……”
  阿采懵懂地听拂崖说完。
  什么用新鲜尸身藏剑刃?什么用禁木、禁棺封存?这些事老监正从未提过,大哥哥怎么会知道?
  还有,“他”是谁?谁会来找他们?
  但阿采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因为她能清楚地看见,拂崖透明的影子上,有许多伤痕,那是神物所噬的魂伤。
  阿采落下泪来,她急声道:“大哥哥,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大哥哥,我怎么才能救你——”
  拂崖根本没时间回答,因为计先生已经出现在了水榭中。
  拂崖劈掌送出一股灵力,把阿采与祁王推出水榭:“走!”
  走。
  这是拂崖此生对阿采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把她推开,正如他们初见时一样。
  计先生早就看到祁王了,他遁身想要追,拂崖先一步把他拦住。
  计先生也发现拂崖的魂是修士之魂了,他没有在意,魂失肉身,通常不能久留人间,很快就能散去。
  直到打起来,计先生才发现拂崖的魂竟出乎意料地强大,即便已经残损,手中虚无双刃锐意逼人,连他一个出窍期修士都无法抵挡。
  阿采并没有走远,她无法抛下大哥哥不管,即使他眼下已变成了她不太认得的模样。
  于是阿采与祁王躲在水榭外,看到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
  水榭彻底沦为炼狱,湖面燃起真火,漫天刃气如雨而下,沾之即伤,触之即腐。
  这就是东夷部族的鸤鸠氏,青阳氏之下,最骁勇善战的支系之一,计先生根本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