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作者:
沉筱之 更新:2025-09-09 10:12 字数:3869
“阿织?阿织——”初初一声急呼,吸引了姜宁宁的注意力,她转头看去,阿织不知何时已快苏醒,她双眼将睁未睁,眉间露出痛苦之色。
白帝剑铸成,意念与剑相通的一刻,神剑的千年光阴忽然灌入脑海,险些令阿织神识崩散,遑论之后又跟着白帝剑劈断光阴,重返二十年前种下溯荒印?
她的心念被耗损到极致,本该沉眠多时,可是伤魂火冲天而来,熟悉的刀意为她化去危机也零落消散,耳畔不知谁人呼唤的一句“地煞尊”令她心神巨震,灵识终于回到现实边缘。而就在方才,就在她挣扎着要将灵识剥离剑身时,耳畔忽然想起了剑引诀。
大梦一场轮回,这一世的伊始,便是那个徽山上反复念诵剑引诀却无法拔剑出鞘的小姑娘。
倏忽间,阿织终于找到了灵识与剑身分割的罅隙,徽山的剑吟响起,她在心中跟着默诵剑引诀。
于是白帝剑在她的引剑驱使下,与六把守山人的灵剑一起并入高空,截住血龙。
白帝剑剑华盛放,阿织蓦地睁眼,垂在身侧的掌心摊开,白帝剑倒飞回她的手中。横剑扫过,无数剑芒扩散出去,径自斩断这铺天盖地的血线。雷鸣声一下炸响,第五道天劫落下,修士们得了喘息,迅速结起灵罩,阿织却一刻不停歇,收剑朝血龙追去。被斩断的血线本就源自血龙,阿织方才一式令它元气大伤,它一边逃一边变回眼珠子。另一边,九婴见强敌醒来,再顾不上困住叶夙,九条蛇躯盘桓后退,它嘶哮一声,意图召回眼珠。
可它快,阿织更快,只见剑影如电,剑势如鞭,追着眼珠挥劈过去。
眼珠吃痛,当空裂成九只竖瞳,虽然成功回到九婴额间,然而每一只瞳上都添了一道血口子。
能伤半神,非白帝剑不能做到。
九婴剧痛之下,愤恨至极,心中只想将阿织杀之而后快,就在这时,它对上了阿织的目光。
阿织自醒来,一句话都没有,此时此刻,她浮立在雷光电鸣中,连神情都是淡漠的,可九婴却看清了她眸深处的决然——那是对前辈逝去的悲痛、对它的恨,一股脑儿全化作最深的杀意。
她知道楚望威是怎么死的,为谁而死,所以哪怕天劫雷雨落下,她都要杀了它!
阿织横剑心前,叩问剑意。
下一刻,问心剑意如有实质,狂澜般汹涌的玄青气泽覆满剑身,流光断感受到持剑人的腾腾杀气,根本不需阿织吩咐,强行勾住周遭雷雨,一剑紫电玄光一边相斥一边融合,直直朝九婴刺去。
九婴霎时愣住。
它两度以元神结血龙,甚至不惜祭出竖瞳,已是元气大伤,阿织这一式覆劫之剑,虽不似叶夙的完整,可她问剑以心,杀意决然,加上白帝剑通晓她的心意,威力只强不弱。
九婴知道这一剑之下,自己不死也伤,登神之梦也将化为泡影,终于忍不住惊骇出声:“你,你不能——”
一语未必,忽然有一道人影闪至九婴跟前,手中结印,居然想帮九婴挡下这一剑。
可惜阿织的剑锋遇神斩神,剑芒径自贯穿此人的身躯,送入九婴的竖瞳中。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那个挡在九婴身前的人居然是白云苑,或者说,端木怜。
白云苑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这覆剑劫雷,顷刻间化作飞灰,只余一缕罩着白袍的魂。
白舜音脸色一下煞白:“哥哥……”
虽然避开了灵台要害,但肉躯被劫雷斩成飞灰,其中寄养的魂魄岂能好受?端木怜捂着眉心,连咳数声。
一只竖瞳被刺穿,九婴的伤势也不清,好在端木怜帮忙阻下了一半剑威,它勉强算保住了最后一点渡劫的希望。
九婴没想到端木怜为了救自己,竟能做出这样的牺牲,说道:“……多谢主人。”
白袍魂听了这话,转过头来,看着它,笑了笑。
这是一个温和的,平常的笑容,像是在问它:受伤了么?
可是忽然间,九婴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它在这个笑中,看到了一缕疯意。
正如在千年前,端木怜劝说九婴追随自己时,它在他眼中看到的那一丝平静的疯狂。这样的疯狂,是它当初选择与他签下魂契的原因;是这么多年,它不能全然信任他的缘由;也是此时此刻,令它恐惧的根结。
九婴忽然意识到什么,它回头看向身后的断山。
绕山的蛇蜕早就断了,连连澈都已脱身。
九婴错愕道:“不、不对,你怎么可能挣脱开我的缚魂蜕?”这上面可有半神之力!
端木怜的笑依旧淡淡的:“你说呢?”
说着,他手中血光一闪,忽然出现一道诡异的契文,下一刻,九婴只觉身体深处似有锁链探出,牢牢将它缚住!
第231章 通天一途(三)
众人只见九婴的九条蛇躯刹那僵直, 它仰天嘶哮,声音暴怒中参杂着惧意:“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身体为何不听使唤了?你……你为什么还能控制我?!”
端木怜温声回道:“别忘了,我们签过契约, 听我的话, 不是应该的么?”
“我已晋为半神, 那魂契早废了,怎么可能还有效用?!”
“原先那张魂契自是不作数了, 但是, 如果你在晋为半神前, 愿意与我另签一张魂契,郑重收下我的信物,你我便还是主仆。”
“可我从未答应与你另签魂契, 也从未收过你——”
九婴的话戛然而止, 它忽然想到了什么, 难以置信道:“尸棺!是你的尸棺!”
栖霞村是九婴献祭过的地方,端木怜把尸棺藏在这里,固然是灯下黑,可相识千年, 九婴一直想拿住自己的软肋, 端木怜怎么可能不知?既然如此,那将计就计好了。神罚之阵守棺、埋下六具养魂尸身, 都是他故意露出的马脚,尔后阿织要找血息, 在这里大动一场干戈,自会将九婴引来。
这只九婴从不信人,包括他这个主人。所以拿到他的尸棺, 它会怎么做呢?当然是一口吃进肚子里了。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九婴在狂怒之下,猛烈地挣扎起来,九条蛇躯引得昆仑地动山摇,它甚至不断干呕,想把端木怜的尸棺吐出来。
可是,那尸棺已在它腹中静置多时,新的魂契早已生效,做什么都是徒劳。
到末了,它不得不放弃,半是威胁半是劝说:“你把魂契下在自己的尸身,这身躯便是残破的了,再成不了神!不如你把它取出来,你我各退一步。”
端木怜却笑了:“成神于我而言有何用?”
要一副不衰的仙躯与天同寿又有何用?!
他温声道:“九婴,我不是早说过了么,只有你通天成神,才是最重要的。”
九婴不由愣住,其实这句话它已经听了许多许多年,许多许多次了,可是不知是因灭顶的劫雷威压太强,还是九重天的清风终于落下,它忽然听懂了端木怜的意思——
他要的不是成神,而是通天!
九婴的身躯忽然一僵,心神被恐惧狠狠攫住:“你要,你是要……”
端木怜却不再理会九婴,第六道天劫已经落下,劫雷从第四道开始依序变强,到了第六道,天地已是雷雨不休。端木怜知道,第六道劫雷结束后,天劫会有片刻停歇,这也是他必须抓住的时机。
他举目看向无尽泽另一边,阿织一剑伤了他和九婴,自身也遭了反噬,修士所结成了灵罩已防不住此刻天劫,叶夙落剑为他们结阵。
端木怜望着这两个劲敌,目光悠远,像是透过这两道身影,看到了许多别的人,“他们真的很聪明,这千余年来,一心寻求封印浊气之法,而不是执着于对付你。可能他们也知道吧,杀一两个妖,好比饮鸩止渴,无法根除祸患。若非他们洞若观火,我也不必每一步都走得如此小心。”
端木怜回头看向九婴,语气分明平淡至极,九婴却从中听出残忍,“其实我有很多选择,不一定非要找你。当初端木云戟设血阵擒伏你,我想过放弃的,毕竟你张狂浮躁,自大多疑,还有一点蠢,我不太喜欢。千年来,不是没出过别的有望通天登神的妖,东海那个堕魔的开明兽就不错。不过,谁让你是九婴呢?你这九条蛇躯,是将浊气反引入天的最好材料,我有点舍不得。”
“将浊气反引入天”七个字一出,阿织和叶夙同时一怔。
可是他们根本来不及阻止,通天路已开,半神之躯能杀难灭,魂契在端木怜手中,他说出这话时,手中咒印已经由血色转为纯黑,九婴痛啸一声,九条蛇躯忽然僵直,龙首接天,下腹入地,就像有人为人间立起新的天柱。
手中咒印越扩越大,第六道劫雷混着暴雪浇下,端木怜周身也盘旋起玄色的风,绸缪千年,蛰伏千年,等待千年,终于盼来这一刻,他忍不住恨声道:“都说当年是我父亲的错,可凭什么对错要由神说了算?!凭什么神高高在上,一句天道使然,便可轻易主宰人的生死?!既然如此,我今日就要以人间为梯,将浊气引入九重天,把这天拽下来,把自以为高贵的神拽下来,让神族跟着人族一起万劫不复!让人神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