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凛扭过头，没有看她。
  “靠露台的那个柜子里有干净衣服。”
  “那你呢？”
  “我去楼下买点东西，你先进去换衣服吧。”
  “哎……”
  顾潇还想说什么，何凛已经转过身去，像是忙不迭地要逃开她那般，动作极快地下了楼。
  几分钟后，何凛提着几瓶水回来了，在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顾潇刚刚脱下湿透的裙子，草草地把身体擦拭了一遍，从柜子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件白色 T 恤套在身上，用换下来的衣服擦了擦头发，整理了一下，长发如瀑布从脖颈处泻下，隔着磨砂的玻璃窗，这个时候的风似乎像是故意那般地轻吹起了窗帘的一角，黑白分明的模糊背影，依然勾勒出姣好的身体曲线。
  何凛连忙转过身去，一股莫名的燥热从身体的各处涌上来堵在喉头，口干舌燥。
  快速拧开一瓶水，仰头就灌了下去，喝完，轻喘了口气，双手紧紧地握住栏杆，竭力地克制着回头的冲动。
  身后，门开了。
  “回来了，买了什么？”
  顾潇笑着，走过来拿过何凛手上的东西看，她的头发上，脸颊上还挂着少许水珠，月光下，皮肤白皙透亮。
  “都是喝的啊，你都喝完一瓶了，很口渴？”
  何凛移开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今天......运动量有点大。”
  “也是，跑来跑去的，我也觉得口渴了。”
  顾潇随手拿出一瓶水直接在栏杆边缘上一磕，盖子应声而开，也没仔细看就往嘴里倒。
  “那个有……”
  何凛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顾潇快速喝下了一大口，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捂着嘴，痛苦面具。
  “唔……不是汽水？”
  何凛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夺过顾潇手上的瓶子，把标签那一边转向她。
  顾潇一看，「Alcohol 8%」，原来是含酒精的饮料，顿时懊恼地捶自己的脑袋。
  “胆子挺大，也不看清楚是就喝，不怕有毒？”
  男人深邃的眉眼间抹起笑意，拿起另一瓶水打开。
  这是顾潇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不明显，但她还是看到了少有的舒缓和轻松。
  “你就该多笑笑的。”
  “笑也能治我的头痛？”
  “我不是说过吗，心理暗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顾潇又拿过了那瓶饮料，潇洒地跟何凛碰了下瓶身，“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很好看。”
  何凛弯了弯唇角，看顾潇自顾喝着那含酒精的饮料，“还喝？”
  “没事，我老家那边酿的梅子酒都比这烈。”
  但很快，顾潇就后悔了。
  一瓶下肚，没多久脑袋便开始昏沉，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迷离而飘渺，脸颊上染上了些许红晕，手一摸，还有些热热的。
  “就八度而已，怎么就……”
  顾潇看了看瓶子，不解地歪着脑袋自言自语：“这度数……标错了吧？”打了个嗝，迷瞪着双眼恍惚地看向外面。
  夜渐深， 繁星漫天。
  街上的人群已经慢慢散去，白天的喧嚣被夜的静谧所替代。
  身子突然晃了两下，撞到低矮的栏杆上，惯性地让她几乎就要一头栽出去。
  “当心......”
  何凛眼疾手快地一把揽过顾潇的腰，及时地把她拉了回来。
  那一瞬间，她瞥见他的左手腕上挂着什么东西，是段云念留下的项链。
  记忆的开关突然被触发，顾潇忽地就想起还在 S 国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失眠，晚上醒过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趴在窗边，隔着防弹玻璃看着外面单调的沙漠夜景，头顶不时地有战斗机带着呜呜的呼啸声飞过，大坝上的那两盏夜灯把荒凉的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安全网外，偶尔驶过的装甲车轰隆隆地不知去往何处，有时候是一群不知道什么人，背着枪叽里呱啦地说着各种语言跋涉而过。
  “潇潇，又睡不着了？我去帮你兑杯热牛奶……”
  猛地一怔，眼前，段云念浑身鲜血，手里拿着这条项链……
  顾潇闭了眼。
  为什么痛苦真实得如同刚刚发生过，而此刻的宁静却让她无所适从？
  何凛别过头，声音沉沉的，“你有点醉了，去睡吧。”
  顾潇回屋躺到床上，怀里紧紧抱着被子。
  何凛反锁好门窗，走过来坐在床沿，“要喝水吗？”
  顾潇摇了下头，轻声说：“何凛，我终于理解了……”
  “理解什么？”
  “就在那次......遭遇‘鱼鹰’之后，领导第一时间就让我回国，当时我还不理解，可现在，我开始理解李工当时跟我说的话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有些事可能我平时察觉不到，但在某个时间，看到某个场景的时候，就会像啪地一下就打开了大脑的开关，折磨得我生不如死……”
  何凛转过身来，正对上她的眼，她额头的碎发恰到好处地覆在睫毛上，扑闪了几下，眼角忽地沁出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晕红的双颊上滑落。
  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果酒香气，眸底清晰地映照着他的脸。
  痛苦，无措，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里，无所遁形。
  第四十五章 何以入心（3）
  “睡吧......”
  许久，只听得何凛轻轻吐出两个字，便准备起身走开，顾潇突然拉住他的手，顺势坐了起来抱着他，嘴里低声断断续续地呜咽着。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喜欢你？”
  何凛沉默着，纹丝不动地任由顾潇抱着，像是一尊毫无感情的，冰冷的石像。
  良久，他把她的双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放开，很近的距离的看着她微微晕红的脸。
  “你醉了。”
  “不要答非所问好吗？”
  “……”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就在顾潇以为何凛又会用沉默敷衍过去的时候，终于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对面的黑暗中轻飘飘地传来。
  “将死之人，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人不都是要死的吗？”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顾潇的声音轻轻的，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 “何凛，人的一辈子很短，我们也许都活不到自然老去，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任性地活，任性地去喜欢你。”
  何凛垂下眼，颔首笑了一下。
  “但是……顾潇，我不能任性。”
  顾潇咬了咬下嘴唇，两行泪顺着脸颊扑簌掉落，滴在手背上，滚烫，烫得她心都在痛。
  不知所措间，忽地又看到了何凛左手腕上绕着的项链，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闪亮惹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从河边回来之前，他是没有带着这条项链的。
  何凛注意到顾潇目光的方向，像是下意识般地把左手往身后挪，被顾潇一把拽住，她怔怔地看着项链，又望向他，有些迷糊地笑着。
  “你明明能有更好的借口，为什么偏偏找了这个？因为你必须要这样才能提醒我，也提醒你自己，不要让我靠近你吗？”
  何凛抽回手，别过头，脸埋进了阴影中。
  “你真的醉了……”
  顾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此时酒精上头，头有些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昏沉，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却能清晰地看到对面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几丝慌乱。
  月上中天，银白色的光从露台那边透射进了房间，清辉泻下，空气中的潮热暑气像是被这清冷的月色中和了，面前人那向来刚毅坚冷的轮廓此时却显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没错，我是醉了，不是傻了……”
  顾潇蜷起双腿，跪在床上直起了上半身再次靠近了他，轻轻吻上他的唇。
  出乎意料的是，何凛没有避开，只是微微一怔，愕然地一动未动。
  这给了顾潇莫大的勇气，索性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贴住了他的身体。
  顷刻，她感到他的手慢慢抚上了自己的脊背，那掌心的炙热隔着薄薄的 T 恤传递到她敏感的皮肤上，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突然激活了，身上像是迅速过了一阵电流，瞬间遍及全身。
  他的手指自她发间穿过，带着她的身体躺倒在了床上，唇齿的气息灼烈如火紧紧交缠，静谧的夜下，耳边的呼吸声渐渐粗重了起来，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只听到两颗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还在一下一下地，很快地，疯狂撞击着胸膛。
  顾潇抽出双手，笨拙地解开了何凛的衣服，手掌触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指腹下粗糙的触感，划拉得指尖微微发痛。
  那些是他的伤疤，她到现在对当时他那浑身鲜血，触目惊心的样子记忆犹新，当时心里那明显的心痛，抑制不住的慌张，她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这个男人早已在她都不曾发现的时候，悄悄地成了她心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