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奚被夹在中间，进不得退不得，眼看交接班的时间一分一秒地临近，心急如焚。
  “喂，楚楚……对，我堵在路上了，帮我跟护士长说一声，你让小满再顶一会儿，我尽快。”
  终于，车龙向前缓缓挪动了一段，又停了下来，前面是斑马线，附近小学放学的孩子们正排着队，蹚着水过马路。
  就这样走走停停，二十分钟还没有过去这个路口。
  宋言奚打开车窗，一个穿着军绿色雨衣的交警从车前经过。
  “交警同志，请问前面怎么又走不动了？”
  “有两辆车进水熄火了，停在路中间了……”
  交警说完头一抬，宋言奚一怔，这不是赵锴吗？
  赵锴也认出了宋言奚，摘了口罩，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笑脸，“宋女士，上夜班啊？”
  “赵警官？你今天在这里执勤？”
  宋言奚探出头，东张西望。
  赵锴笑道：“别找了，许哲南没和我一起，他这几天都会在体育馆路那边的核酸采集点忙呢。”
  被识破后，宋言奚也不害羞，嘿嘿一笑，“大雨天的，你们辛苦了啊。”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嘛……不能和你聊了，我得去干活了，不然你们还得困在这儿走不了。”
  赵锴把雨衣的帽子拉上，踩着积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的雨幕中。
  半天不动的车龙终于开始缓慢移动，不一会，交通基本恢复了正常。
  宋言奚向不远处的赵锴挥了挥手，赵锴回敬了一个点头，示意她迅速通过。
  从后视镜里看着赵锴站在车流间，浑身上下都在往下淌着水，流到了脸上，眼睛里，也只是胡乱地擦一把，俨然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
  此情此景让宋言奚很自然地又想起了许哲南，但这一次，感觉略有不同。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七点十五了，上班以来第一次迟到，护士长的脸色不太好看，宋言奚赶紧和白班的同事小满做交接。
  “22床今天怎么样？”
  “早上主任查房的时候再次建议她出院回家歇着，她还是不肯，然后就是中午叫了一堆外卖，都没怎么吃就丢了，还说是咱们医院地理位置不好，害她点不到想吃的外卖。”
  宋言奚边听边点头，很好，这很杨思思。
  这女人如果一天，哦不，一个小时不出个幺蛾子反倒不正常。
  “还有，我发现她好像在吃什么保健品，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问题，已经和陈医生报备了。”
  “什么保健品？”
  “不知道，问她也不告诉我，还藏起来了。”
  宋言奚点头，翻看杨思思的护理日志，除了那个不明保健品以外，一切正常。
  翻到下一个，10床张燕妮，是个三十六岁的二胎产妇，41周过期妊娠，已经住院五天了依然是不规律宫缩，也是个重点关照对象。
  “10床送待产了？”
  “中午就送去了。”
  “她同意剖腹产了？”
  小满撇了撇嘴，摇头，“并没有，是他老公坚决要求的，但是张燕妮本人还是想试试顺产，所以就先送去待产了，看样子，这会儿还没生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张燕妮的老公回来了，如果没记错，大家都叫他老吴。
  此时的老吴神色憔悴，头发蓬乱，苍白的皮肤显得两个黑眼圈尤其醒目，洗得皱巴巴的蓝色西服像松垮的麻袋那般套在他身上，手上还提着一个刚买的尿壶。
  老吴看到宋言奚，挤出一个笑脸，“宋护士，我回来给燕妮拿点东西。”
  “燕妮姐怎么样了？”
  “医生说宫口还是不开，还不行……宋护士，你说她都那么疼了怎么还是不听劝啊？生大闺女的时候就要了她半条命，这次如果燕妮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啊？”
  老吴说话间还不断叹着气，声音逐渐哽咽，低过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宋言奚想起，几天前，张燕妮一个人大汗淋漓地爬楼梯，大腹便便的她每上一步都气喘吁吁，但还是一手抓着楼梯扶手一手扶着腰，咬牙坚持着。
  见状，宋言奚赶紧上前去扶住她：“小心，都快生了就别折腾了。”
  张燕妮擦擦额头的汗，露出爽朗的笑，“没那么娇贵，我在家还干活呢，老吴那个人就是神经过敏非要拉我来住院，其实哪有这么严重？”
  “按理说二胎会比头胎顺利的，你这都过了40周了，怎么还没动静？”
  “是啊，预产期都过了三天了，还是一会儿痛一会儿不痛的，看来我这个二小子是个慢性子，不着急出来。”
  “我听说，陈医生提了两次建议剖腹产你都没同意，到最后实在不行可能要顺转剖哦，你这不是受两茬罪么？这么拼，不会是婆家要求的要生男孩吧？”
  “是我自己想生的，他们本来连这个二胎都不想让我怀的，说我年纪大了，对身体不好，尤其是老吴，一来就跟我叨叨说让我听医生的，该剖就剖，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懒得理他，反正还没发动，就打发他回去陪闺女做功课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坚持生二胎，还非得顺产呢？”
  张燕妮停下来，靠着墙休息，叹了口气，“我爸妈走得早，也不剩什么亲人了，自打我嫁给我们家老吴，人家从没让我受过一点委屈，他爸妈也真当我是亲闺女那样疼，要啥给给，不要都给，你说，咱没啥文化，还不懂知恩图报吗？咱也没其他本事，就只能指望肚子争气能给老吴家生个孙子了，如果剖腹的话，这一胎是小子也罢了，再来个闺女不是还得再等上两年？我三十六了，等不起了......宋护士，你也是女人，迟早会懂的。”
  宋言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张燕妮说的“迟早”，在她这儿大概迟早都不会发生了。
  生娃这种事，宋言奚早就自动放弃了发言权，非要她说的话，也只能说，其实她只对造娃的那个过程本身感兴趣，一点也不想要附赠的爱情结石。
  第19章 ：人类的理解并不相通（2）
  凌晨的产科很不宁静。
  三点的时候，宋言奚接到产房来的电话需要临时加派人手帮忙，心想难不成是张燕妮终于要生了？于是便急忙赶了过去。
  产房外面的等候区全是人，男人们坐着的，站着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还有走来走去的，有的在小声地交谈，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的期待，有的则不吱声，或严肃或愁容满面。
  宋言奚一眼就看到了老吴，他一个人站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脚边放着一堆东西，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不时地看看手机，来回走动，只是站在那里，像被钉在了他脚下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望着写着“家属止步”的产房门，连眼睛都很少眨动。
  从张燕妮送待产到现在，算来老吴也在这里守了十几个小时了，也不知道还要守多久。
  宋言奚按了铃，里面有护士来开门，医生也出来了。
  “张燕妮的家属！”
  老吴瞬间活了过来，率粥赶紧答了一声跑过去，“医生，请问张燕妮怎么样了？”
  “宫口开全了，小孩的头有点难出来，需要上产钳，缩短产程。”
  “产钳？就是用钳子夹出来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老吴本就不好的脸色霎时更加惨白，两个黑眼圈清晰可怖，他张大了嘴，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接连咽了两三口唾沫，接着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啕嚎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捶着地面。
  宋言奚扶起老吴，解释了一通上产钳的原因，安抚了好半天，老吴总算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惴惴不安地在原地走着圈。
  不夸张的说，如果今晚张燕妮再出什么状况，这男人绝对会当场崩溃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凌晨四点十分，宋言奚推着小车走出产房门，襁褓中，那坨紫红色的皱巴巴的小东西还没睁开眼睛。
  “张燕妮家属！”
  “在，在！”
  老吴起身一个激动没站稳，踉跄了好几下，小跑着过来了。
  宋言奚把孩子推到老吴面前，“女孩，3220克，出生时间四点零三分。”
  老吴没有看孩子，而是神色紧张地伸着头朝产房里张望，“燕妮呢？她没事吧？”
  “没事，还在缝针，等一会儿就出来了。”
  老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表情顿时轻松了许多，“谢谢你啊，宋护士，谢谢……”说着撩开襁褓，看了孩子一眼，什么也没说。
  宋言奚心情有些复杂，张燕妮没能如愿以偿，大约会继续拼命。
  这时，另外一名护士也推出了小车，“曾莹家属！”
  休息区站起来好几个人，乌拉拉地一起往这边凑了过来。
  “男孩，3560克，出生时间四点零五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