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小小小小黄      更新:2025-09-09 11:11      字数:4025
  
  红鸾不疾不徐地踱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充满了厌恶:“你要不要想想,被你害死的那个姑娘,埋在哪里?”
  她冷哼一声,夜风吹动蓬盛的野草时,像混着女子锥心的哭泣。
  杜少爷根本不记得了,他头脑发昏,想说也说不出,一张嘴就是止都止不住的血,颤抖得如同风中飘散的枯叶。
  红鸾也不想听他废话,一路踢着人去往记忆中师兄带她去的方向,泼出的血液染红了野草,再渗进底下的碎石堆。
  杜少爷一张脸被尖石擦出了道道血痕,奢靡的锦袍破破烂烂,他陷在河滩边软塌的湿泥里,滚来的江水冷得像是要冻住骨骼。
  红鸾微微倾身,低垂着眸,轻柔的语调融进拍打的水浪之中,带着寒意似要将人一起淹没:“半个时辰内,你要是能挖出那被你糟蹋的姑娘,我就不杀你。”
  杜少爷睁着肿胀的眼,拼命回想,染血的手指扣在湿泥里,宛如一条垂死挣扎的鱼,没过一会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舌头咬破了,话也模糊:“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鬼迷心窍害死了人......我求求你,你不要杀我,我可以赔钱,赔多少钱都行,求求你不要杀我!”
  他在泥里磕着脑袋,整个人都因恐惧而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红鸾双眸半敛,思索着,是和从前一样将人交给官府,还是干脆自己动手。
  片刻后,不想成为通缉犯的红鸾还是将人恶狠狠地往回踹了一脚,目光点着地面,语气森冷地说:“开始挖,挖出来为止。”
  杜少爷哪敢不听,尽管浑身都像散架了一样痛,还是拼了命地在湿泥和碎石里挖着,十指血流不止,皮肉尽翻,也不敢停。
  直到污泥里出现一截肿白泡开的手指。
  杜少爷立刻吓得大叫一声,埋着脸哭着喊起了娘,被红鸾直接一脚踢晕,她对这人无比厌恶,但看见那截手指后,又觉得无奈。
  是记忆里的位置。
  周围还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邪魔气。
  红鸾默了半晌,微微抬眸,浅淡的目光落在虚无之处,她嗓音很轻,对着无形的存在:“我会去报官,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也可以一起告诉我。”
  整片空间都静了静,随后江水突然急促而愤怒地拍打起来,像带着宣泄之意,恨不得将人拖下去绞碎。
  红鸾站在一旁,任其发泄,直到猛浪渐息才捡了根木枝,按着风中女子的低语,在湿泥滩上写起了字。
  可怜的女子陈述着自己的屈辱,是何时被杜少爷掳了去,又在何地被他折磨至死。
  她见过的每一个人,或同流合污,或见死不救,都被她牢牢地记在心里。
  而现在,他们的名讳都写在这里,硕大的“凶手”二字烙在恶人的胸口,不死不灭。
  水浪也无法抹去这些以灵力书写的字迹。
  “既未染杀孽,等此间事了,便好好地去投胎吧。”红鸾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然而,她往回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转过头,看着汹涌的风浪,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心绪淡淡说道:“但若不甘心,那当个邪魔,也不是不行。”
  这话从修士嘴里说出来,堪称大逆不道。
  红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水面吹来的风扬起她的衣发,艳红的裙衫也像沾染了血,昔日的明媚与烂漫消失无踪,余下的只有漠视一切的冰冷。
  第9章 现实五
  夜晚的宁朔依然静谧。
  红鸾从城门回去时,弄出了点动静,士兵下来巡视,看到了刺目的血迹,一直蜿蜒到城外,随后便报至官府。
  她与一列官兵擦肩而过,无声无息地翻进了杜府,没有惊动任何人。
  不知是害怕,还是为了躲避女鬼,整个杜府连灯都没点,又黑又静,像座空宅。
  红鸾在杜少爷的卧房外停下,却没进去。
  她眼睫垂了垂,似是意识到什么,忽然抬起左手,衣袖一直挽到臂弯处,果然看见手臂上不知何时崩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不似常人的肌理。
  月光下,白皙的肌肤遮掩着金石木纹样的关节,与不知何物制成的皮肉,诡异而阴森。
  红鸾指尖点着灵力,将那道骇人的口子一寸一寸粘合起来,眉眼沉静,没有丝毫惊讶。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傀儡。
  从来到这世上开始。
  那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红鸾从山间小屋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看到床边的琴,便先入为主地觉得自己是个琴修。
  她虽没了记忆,却不是什么都不懂。
  相反,她懂得还挺多,基本的生活技能都知道,也会用法术,对很多情况,都有出自本能的反应,但就是想不起过往。
  没人认识她,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直到厉九野出现,对他一声声半真半假的“师姐”,红鸾本是将信将疑的,可如今,她恢复了些许记忆。
  是不是师姐还不知道,但他们确实认识。
  过了半晌,手臂已恢复如初,离开潮湿的山林后,关节里的滞涩感也消去很多。而她的灵力,这两日也没再出现时有时无的情况。
  红鸾抱着手臂,坐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夜幕中皎洁的圆月,思绪有些混乱。
  她是重生了吗?
  不然为何又经历了一遍从前发生的事。
  可若是重生,那厉九野呢?
  他像是携着沉重的记忆而来,不管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对她的态度,都和过去初见时完全不同。
  片刻后,红鸾低下了头,推翻了脑海里第一个猜想。
  应当不是重生,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而且——
  还未等她继续想下去,身后紧闭的卧房门开了,红鸾感觉厉九野其实已经偷偷在门后看了很久,此刻才终于忍不住出来。
  他看着红鸾,什么都没问,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姐”。
  红鸾也什么都没说,她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记忆的事,而门外人声嘈杂,杜府内也有些许慌张的脚步声出现。
  “先走吧。”
  红鸾站起身,和厉九野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天蒙蒙亮,杜府外围了些官兵。
  红鸾挑了家离官衙较近的客栈,心安理得地花着先前杜府给她的报酬,三楼的厢房一推开窗就能看到升堂的地方。
  此时,杜少爷像一滩淋湿的烂泥,动也不动地伏在地上,而另一边是盖着白布的女子。
  红鸾试图寻一个合适的角度,可窗就那么点大,从这边走到那边,都无法看清全貌。
  隔壁是厉九野,上面还有屋顶,去官衙前看也不是不行,那边已凑了很多围观的百姓。
  但红鸾还是去敲开了厉九野的房门。
  厉九野叫了一声“师姐”,而红鸾从他打开的窗户朝外看,便发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
  厉九野侧身让她进来,底下街道传来熟悉的哭喊,官兵带着杜府老夫人走过,红鸾边看边问:“你也在看吗?”
  厉九野微微颔首:“刚看到。”
  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杜少爷和那个女鬼到底有什么恩怨,师姐是从杜少爷身上看出了破绽,还是说,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可厉九野猜测着,走到红鸾身边时也只是问:“师姐还要多留几日吗?”
  红鸾倚在窗边,神色带了几分散漫,闻言点了点头:“总要等此间事了。”
  她半垂着眼,想到那时师兄也说了同样的话,在抓到邪魔,发现杜少爷的罪行后,似乎也是站在同样的位置,但她的记忆如今只恢复到这里,像突然卡住,并不算清晰。
  “对了。”
  红鸾转过脸,厉九野靠着另一边窗框,比她高出一个头,浅金色的晨曦薄薄地覆在他身上,令那份沉郁仿佛也被掩盖在朝气之中,他安静地等着她的后话。
  “你说我是被邪魔暗算,受伤失忆,才流落在外,如今那邪魔呢?”她接着问。
  厉九野黑沉的眼底浮出几分冷意,话也说得简单:“大约是死了吧,师姐不惜损耗自身也要和那邪魔同归于尽——”
  他顿了顿,挪开视线,隐约的厌弃感稍纵即逝,话语幽幽:“师姐可别再这样了,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还重要的。”
  红鸾深感赞同,什么邪魔那么大脸,竟能让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只是,受伤失忆,也能莫名其妙让过去的事再发生一次吗?
  她看了看厉九野,话到嘴边,却迟迟没开口问。
  *
  底下街道逐渐喧闹起来,河滩上的名讳牵扯众多,也越来越受到百姓的关注。
  他们都被带到了官衙内,杜少爷仍旧躺在地上,杜老夫人跪在一旁哭天抢地。
  女鬼索冤报仇一说在人群中散开,毕竟那泣血的陈述还牢牢刻在河滩上,江水也无法将其淹没,已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