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几百年里，一支又一支灵族的销声匿迹早已让他们时刻警醒，他们小心翼翼地躲藏着、准备着，希望永远不会有被赶尽杀绝的一天。
  可如今已是穷途末路的境地，他们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阵术来求得一线生机。
  阵术并不陌生，在太一是被严格禁止使用的禁术，但红鸾都偷偷看过，甚至用过。
  灵族的术法对她总有种莫名的吸引力，现在想来，或许是血脉的缘故。
  那些微不可见的细长阵线从红鸾身体里穿过，她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逐渐回归，而过去的幻境正在逐渐远去。
  她只是短暂地变成了涂月，见到了自己未曾谋面的爹娘，现在一切回到正轨。
  血与肉的碰撞与厮杀在暗夜里肆无忌惮地进行着，又隐藏在牢不可破的结界内。
  涂氏灵族再怎么天赋高，也只有区区四五十人，虽半数是十二境，却没有圣者。
  涂月的修为本可比肩圣者，却因为祖地的反噬和修士的伏击受了重伤，性命垂危。
  红鸾看到涂云一次又一次杀进黑衣修士群中，长剑划破了她的肌肤，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乌发和衣裙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她留了好多血，原本精致的面容已经血肉模糊，可在回头看过安然无恙的阿昭后，便又能撑着再杀回去，没有人可以越过她伤害到她的女儿。
  红鸾眼眶红透，她攥紧指节，在刀光剑影中穿过，那些剑也仿佛刺进了她的身躯，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剑刃锋利的拉扯。
  她徒劳地扬手去抓那柄朝涂云后心刺来的长剑，却眼睁睁看着它穿透自己的手掌。
  利刃切断血肉的沉闷声音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红鸾整个人怔住，眼前万物都变得模糊不清，她喃喃地喊了声：“阿娘……”
  涂云似有所觉地抬了抬眼，只看到一片猩红血色便重重倒地。
  “阿云！！”
  百里峰瞬影将涂云抱回，没走几步便一起跌进阵法之中，他也已是强弩之末，染血的指节仍压在阵心，只要他还活着，便能守住阵法为众人多争取一点机会。
  夜风嚣张狂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涂氏族人以半数的死伤重创了图谋不轨的修士，但到底还是寡不敌众。
  红鸾看到了残破的阵法，阿爹阿娘的传送阵也被头顶的圣者结界阻拦了，他们像是注定无法逃脱，除了杀光这群修士，别无选择。
  陷入绝境的涂氏族人抹了抹脸上的血，躬身朝涂云一揖：“愿以死为家主和少主开路！”
  这时候，他们是一个家族，哪怕是死，也绝不可退让，涂云漆黑的眼眸动了动，捂着淌血的胸口轻轻唤了声：“各位叔伯——”
  可从结界传来的诡异波动和沉重威压让众人心头一凛，那股力量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的灵脉与身躯，逼迫他们束手就擒。
  红鸾猝然抬眸，这结界的气息太过熟悉。
  就在不久前，她才见过倒了一地的邪魔，触碰过那道带着冰冷杀意的灵气。
  师尊当真和涂氏灭门有关。
  再不想相信，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红鸾垂下眼眸，从胸膛里蔓延出来的彻骨痛意和被欺瞒的愤怒像滔天巨浪向她撞来，将她淹没。
  红鸾觉得过往数十年在太一的日子都十分可笑，他们都可笑。
  在这瞬间，她只想让他们死。
  第39章 故事三
  他们逃不掉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仅剩的十几个涂氏族人都重伤在身, 他们或许能和余下的近百修士拼个同归于尽，但却不可能敌过来自顶级圣者的杀阵。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朝那些修士杀去, 如此灭门之仇，早已是不死不休。
  红鸾环顾四周, 没有找到师尊的身影。
  但她知道, 结界外还有人, 始作俑者都远远站着冷眼旁观，他们杀人不见血。
  而她的爹娘，涂云和百里峰跌坐在行将消散的阵法中, 无数剑气、术法都在加速突破他们最后的防线。
  一个又一个涂氏族人倒下。
  满地都是鲜血与残肢, 空气中弥漫着杀伐之气, 那些黑衣修士踩着浸血的泥土慢慢靠近阵法，他们面无表情地释放着自己的灵力，受到攻击的阵线相继断裂崩塌。
  杀意无声侵入, 形成牢不可破的包围圈。
  红鸾也在包围圈中,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些人的脸，分辨他们的师门。
  清霄宗的术法, 紫阳宗的阵法, 以及灵剑宗的剑术，除了这三个大宗, 还有其他名不见经传的宗门散修。
  太一修士混在其中, 人数不少。
  红鸾几乎没见过北地仙门宗门如此齐心一致的时候，他们一贯会计较得失, 围剿祸乱人间的大魔时都恨不得少出几个人。
  原来是无利不起早。
  阵法彻底崩溃, 那些黑衣修士沉着一张脸从她身上踩过，抬起的剑锋横在她的头顶。
  那种逼入骨髓的冷意与杀意, 红鸾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但她生不出一丝恐惧，只有无法控制的愤怒与恨意。
  然而，修士挥剑的刹那，破碎的阵法突然迸发出滔天灵火，火势蔓延席卷将万物吞没。
  眼前的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只发出几声痛叫便整个消失在冲天的火光之中。
  树木房屋接连倾倒，轰鸣阵阵，肆虐的火舌迎风暴涨，沿着阵法中心将周围一切点燃。
  投映于空的赤红阵光若隐若现。
  红鸾回头去看，不过瞬息，涂云和百里峰身上便已全是翻腾的火焰，明亮却冰冷的灵火像是从他们的骨血里烧出，无法阻断。
  红鸾猛地一震，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便看到他们的面容变得模糊，身躯逐渐变得难以分辨，但爆燃的烈火避开了地上懵懂无知的婴孩，也避开了跪倒的红鸾。
  她颤抖地抬起手指，火焰温温柔柔地攀上她的指尖，带着热意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目光怔怔，几滴泪早已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阿爹阿娘......”她在漫天火光中低喃。
  头顶的圣者结界被突然炸开的灵火烧得不稳定地波动起来，火焰越烧越旺，无法止息。
  妖异的红光更是直接撞到了天上，和结界牢牢地贴在一起，紧接着，汹涌的火焰也沿着结界燃烧起来，流火很快凝成硕大的穹顶，势不可当地阻拦着所有试图闯入的人。
  四面满是横倒的尸体，又被烈火焚毁。
  红鸾周身始终围拢着温热的火光，像阿爹阿娘的怀抱，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安静躺在襁褓中的婴孩，看着当初一无所知的自己。
  她其实见过涂云拦在她身前的样子，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记得阿娘是个十分温柔坚韧的女子，知道阿娘至死都在保护她。
  *
  地面的灵火很快便熄灭了。
  红鸾仍旧撑坐在地上，夜晚的寒凉将她浑身骨节冻得僵硬，不远处的阿昭似是也受不了这种氛围，左右动了动，小声地叫了几下。
  空气里满是各种混杂的焦味，放眼望去黑漆漆一片，更远的地方树木仍在，似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那里传来。
  但另一种窸窸窣窣的动静慢慢靠近，让红鸾迟钝地抬了抬眼，她看见几双泛着绿光的狼眼，灰黑的皮毛贴在嶙峋的前胸上，后腹深深凹陷，显然已经饿了很久了。
  红鸾幼时对狼的恐惧便是来源于此。
  但她没有动作，在饿狼靠近之前，小九从树林里飞快窜出，捂住了将要哭嚎的阿昭。
  饿狼啃咬着烧焦的尸体，暂时没有发现这边，小九于是悄无声息地带着阿昭藏了起来。
  红鸾目光动了动，然后垂落。
  从在云泽见到小九时，她便知道是厉九野救了她，手戴黑石环的少年和阿娘一样，都在她记忆深处停留了很久很久。
  可小九最终也没能带走阿昭，到处都是结界，他们根本就没有地方去。
  很快，红鸾感觉到了外面熟悉的气息，天穹上的流火仍在燃烧，但黎清到了。
  她回了回头，目光仿佛穿过了浓沉的暗夜和重重树林，能清晰地看到那些人影，也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那里站着一些人，有她见过的三宗宗主和长老，有太一的长老，有灵剑宗那位据说土都埋到脖子边的老圣者，还有她的师尊。
  黎清面容清冷，周身杀意浮动，俨然是刚从一场混战中过来，雪白的裙边却依然纤尘不染，只是看到这群人后，眼底显出些许不满。
  “天枢圣者。”
  几位长老冲她垂首致意，原本闭目养神的老圣者也醒了过来，冲黎清点了点头。
  黎清不咸不淡地颔首，唤了声“俞老”，然后看向前方流转火光的结界，片刻后，慢声询问：“谁让你们动手的？”
  众宗主和长老顿时面面相觑，不敢回话。
  “是我。”
  俞老咳了两声，嗓音低哑地开口，他从扶手椅上站起，拄着拐往前走了两步，一副行将就木的老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