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傥落在后面，似笑非笑地投过来一眼。
  红鸾眉心微蹙，在这样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忽然想起她为什么会答应与周傥合作。
  此刻的时间点不言而喻，她记得周傥曾在山门前问她“想不想再见到陆衍”，后来他们又在太一的藏书阁遇到，周傥丢下几册禁书，并告诉她，他知道涂氏祖地在哪。
  灵族涂氏，红鸾其实早有耳闻，但她没时间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真假难辨的传言。
  周傥丢过来的禁书上记载着涂氏祖地和灵族百里氏的傀儡术，若将陆衍残留世间的神魂引入傀儡，他或许便能借由傀儡，死而复生。
  那时，周傥立在藏书阁的阴影之中，眉目幽沉，语调耐心地抛下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据我所知，紫阳宗藏了一批傀儡。”
  “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杀进紫阳宗？”
  第45章 故事四
  涂氏祖地到底在哪, 世间无人知晓。
  百里氏的傀儡更是早已绝迹，毕竟灵族向来被修界视为异端，他们的东西也成了禁物。
  即便只有一点希望, 红鸾都不可能拒绝。
  但她不觉得必须要杀进紫阳宗，他们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傀儡偷走。
  紫阳宗私藏灵族禁物, 本就不敢声张, 何必非要闹出那么大动静？
  “若我非要杀呢？”周傥笑着问她, 那笑意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结果就是，红鸾像现在这样, 在山门外等他, 也没想到, 他会把星铃带来。
  星铃是清霄宗宗主独女，自幼便和紫阳宗少宗主定了亲，但她不喜欢那个少宗主,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 她正在到处找人想办法退婚。
  去紫阳宗大约需要三日，周傥在山下借了一辆马车, 星铃一路都粘着周傥。
  对星铃痴恋周傥一事, 红鸾的态度始终是反对的，她记得自己那时恨不得出去御剑, 但她的剑已经折了, 只能一言难尽地闭上眼。
  这回马车里多了个厉九野，红鸾看了会对面的两人后, 就挪开了目光。
  她现在明白了周傥性情大变, 喜怒无常的缘由，而他恐怕在见到星铃的第一日, 就知道了她是仇人的女儿。
  同样隔着血海深仇，红鸾如今的心情也是难以言喻，厉九野觉察到后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原本笑着听星铃说话的周傥旋即不动声色地撇过来一眼。
  红鸾低垂着眸，乌黑的长睫遮住其中流转的金芒，片刻后，她忽然握住厉九野的手，起身掀开了门帘：“到了。”
  周傥茫然了一瞬，星铃则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变化，自然而然地跟着下去。
  他们没太靠近紫阳宗，周傥花了点灵石差人去给少宗主送信，以星铃的名义，约他在山下树林相见。
  “师兄。”星铃绞着衣袖，眼巴巴地望着，语气十分担忧，“要是他不答应退婚呢？”
  周傥抱着胳膊靠在树下，散漫地朝她瞥了瞥，带着点莫名的笑意：“那你就嫁给他。”
  “我不要！”星铃皱起眉头，凑到他面前，语气既着急又委屈，“师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想嫁给你......”
  红鸾闻言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周傥脸上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笑意，眼角眉梢却透出几分冷漠，他掀了下眸，问：“这么想嫁给我？”
  星铃霎时红了脸，“师兄......”
  周傥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那我下个月去清霄宗，向你爹提亲。”
  星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双明亮的眼睛旋即弯出浅浅的弧，欣喜道：“真的？！”
  周傥勾了下唇，没说话，意味不明的目光点了点她，然后划向红鸾。
  他眯了眯眼，仿佛在说：你怎么还在这？
  他们此前的约定是：红鸾独自去紫阳宗找傀儡，周傥会为她扫清障碍。
  中州邪魔作祟，圣者如今不在宗内，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红鸾转身，和厉九野一起去紫阳宗。
  对这批傀儡，她有点模糊的记忆，紫阳宗想来也是心虚，把它们都藏在后山。
  路上，他们看见了步履匆忙的少宗主，青年相貌周正，一表人才，或许是专修阵法，整个人自有一种平和稳重的气质。
  “不知道周傥会把他如何。”红鸾遥望那道远去的身影，淡淡开口。
  厉九野摇了摇头：“以他的修为，不可能敌得过周傥。”
  红鸾也这么认为，她并未在意此事，在山间转了一圈后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批傀儡，十数只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张张逼真的面容在漆黑的山洞里乍一看十分悚然。
  傀儡术又被称为续命之术。
  千年前，百里氏族人会以秘法将神魂与特制的傀儡融合，从而延长寿命。
  但灵族百里氏早已被修界围剿，仅剩下一个百里峰，也就是红鸾的父亲。
  这些傀儡上，还镌刻着百里氏的禁制。
  红鸾指尖划过那道深深浅浅的微小刻纹，想起了那段记忆。
  *
  那时，红鸾独自移走了这批傀儡，又悄悄带着一只回了太一，放在师兄的小院里。
  跟师兄有关的一切都被她取了出来，但人死魂消，又过了十数年，她捧着早已熄灭的命灯，其实并不抱有多少希望。
  不知师兄是早已放下一切，沉入轮回。
  还是仍有牵绊，不愿消散在世间。
  红鸾看着栩栩如生的傀儡出神的时候，周傥回来了，他气息很冷，脸色却很平静，甚至有种了结一切的虚无感。
  他沉默着洗干净了自己染血的手，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边，过了很久才进来。
  见他朝傀儡走去，红鸾便道：“剩下的傀儡我都藏好了，要现在带你过去吗？”
  周傥却摇了摇头：“不用。”
  红鸾心中有些讶异，原本以为他这样大费周章，必然会将剩下的傀儡一起带走，可他只是凑近上下打量着那只傀儡，语调带着平日少有的低落：“这还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世界。”
  周傥始终没在她面前暴露过什么，而红鸾对他的秘密也没太大兴趣。
  傀儡颈后，百里氏禁制若隐若现，红鸾翻过几册禁书，只有一点头绪，却不料周傥直接划开了指尖，十分镇定且熟练地破开了禁制。
  “你……”
  红鸾眉心微凝，重新看向这个不算很熟悉的二师兄，他们交情不深，年少时甚至有点互相看不对眼的意思，总是吵架，红鸾其实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找她合作。
  她疑惑地问：“你和百里氏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显而易见？我是百里氏后人。”
  周傥扯了扯唇角，十指轻阖，漫不经心地开始施术，幽幽灵光忽明忽暗，映照着他坚毅冷淡的面容，微垂的眼眸随即斜瞥过来，不疾不徐地问：“愣着干嘛？过来帮我定阵。”
  傀儡术初初成形，在地面闪烁，红鸾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道禁术，发现自己更加看不懂这个师兄：“你就这么告诉我，自己是灵族？”
  周傥收回手，曲着条腿靠在一边墙上，让她自己用灵力维持，闻言抬了下睫，不太在意地问：“难不成你还会杀我？”
  “那倒不会。”红鸾如实说。
  周傥心头一软，正要感动于这即便不曾相认，也无法斩断的血脉亲情时，听见她毫无波澜地开口：“你用你的血施了傀儡术，便要每个月过来喂一次血，我不光不能杀你，还得保你不死，不然这只傀儡就废了。”
  周傥：“......”
  好一个冷心冷情的妹妹。
  陆衍留在这世间的气息本就不多，那些气息如今正顺着术法缓慢流进傀儡之中，换傀儡或是换人都会导致师兄复生的希望愈加渺茫。
  红鸾平平静静地看过去：“在师兄醒过来前，你就呆在太一，哪都别去了。”
  周傥立时气得笑出了声，差点伸手揪着她的辫子喊：他是你师兄，我可是你亲哥！
  “办不到。”周傥撇了撇嘴，恨恨扭头眼不见为净地朝外走去，“我马上要去中州。”
  红鸾开始后悔，觉得这就是周傥故意给她下的套，她忍耐着问：“去干嘛？”
  周傥在门外回了回头，眯着只眼，又咧嘴露出一个假笑，撂下一句“去杀人”后，便飞快地溜了。
  徒留突然钉进地里的一截红线缓缓消散。
  没将人绑下，红鸾摁了摁指尖，目光凝重地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身后傀儡无声，术法悄然运转，零星光点浮散在空中，犹如驱散无尽长夜的星火。
  *
  漆黑的山洞中亦有火光燃起，照亮傀儡身上繁复的刻纹，红鸾缩了缩指尖，眸光微顿。
  若不是周傥，她一定会自己尝试解开百里氏的禁制，或许便会更早地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周傥显然还不想让她觉察到，他藏着那些真相，却又有意无意地让她见证了他的复仇之路。
  红鸾抬手熄灭了满室的火光，向外走去时看到厉九野倚在山壁上，清浅月色勾勒出他劲瘦挺拔的身形，俊雅冷淡的面容，他视线远远落在对山的紫阳宗，又似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