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
晏林雾 更新:2025-09-10 08:18 字数:3292
听到爷爷语气正常,夏一终于勉强松了口气,应该没有大碍。
“您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没事没事,小大夫说了,我就是稍微磕碰一点儿。他非得让我给家里人打电话,我都说不疼了,哎,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有责任心了。”
“真的只是稍微磕碰到吗?”听到爷爷的话,夏一心里不免有些怀疑,爷爷年事已高,骨头本就脆弱,哪里经得起碰撞?若是治疗不得当,恐怕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我带您去大医院做检查吧,您在医院或者家里等我,我现在就去村子里。”
“你要来村子里吗?”爷爷的声音又惊又喜,丝毫没有刚才那虚弱的感觉。
“嗯。”夏一看向白靳澜,说道,“麻烦你送我到车站,谢了。”
白靳澜没有多问,他单手握住方向盘,猛地一打转,车子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啦的响声,随即,车头调转,开向车站。
第75章 泥人
“你学习忙不忙啊?”
“不忙,还没开学,我也很久没去看过您了,正好去看看您。”
“正好,菜地里的菜已经熟了,爷爷给你炖排骨汤喝,好不好?”
“爷爷,您先别管我了,别乱动,我担心您伤到别的地方。”
“几点的车啊,你还能找得到爷爷家吗,爷爷去村头接你吧,车就只开到村头。”
“我当然记得您住在哪儿,您不用去接我,您好好休息就行。”
“你上次来爷爷这里的时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可千万别忘了,进村子直走,有一排老杨树,和咱家院子里那棵树是兄弟姐妹,当年老村长种树的时候,我要了几棵树苗,只活了一棵……你走过七棵树以后,左拐,再走六棵树,就是爷爷家了,记着啊,别忘喽。”
“我记得。”
“除了排骨,你还想吃什么?爷爷再给你多做几道菜。”
“爷爷,我吃什么都行,”说的越多,夏一心里的紧张感就越强烈,他现在恨不得立马飞到爷爷身边,“好了,爷爷,先不说了,我先去车站。”
“诶诶,好。”
白靳澜车子开的很快,转眼,车就到了车站。
夏一轻声道谢后,急匆匆开门朝着车站跑去,白靳澜也开门下车,几步就追上了他,道:“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夏一摇摇头,一边大步朝车站迈进,一边用手机订购最早的车票。
爷爷住在县城乡下的村子里,他只能先坐高铁回到市里,再坐客车回到村子里。
“好,那你路上小心。”白靳澜的步伐慢下来,直到彻底停止。
待夏一发现身边人消失时,他转回头,白靳澜站在原地,朝他笑着摆摆手。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远了。
夜幕下,白靳澜单手插兜,动作看起来有几分慵懒,盈盈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夏一听到他说:“快去吧,别误车了。”
……
直到凌晨,夏一才到达市里,最早的一班客车在清晨五点,夏一的精神很亢奋,虽然他颠簸一晚,却一点都不饿、不困。
终于,他坐上了去村里的客车。
市里人口本就少,清晨时间段的乘客很少,车里一大半位置都空出来,司机也不讲究位置号,乘客们都是随便找位置坐。
夏一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手肘支撑在窗户旁,手掌顶着下巴,阳光被车窗上的隔热膜挡住,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看不清外面。
陆陆续续的,车上一小半的座位被坐满,和那些从市里赶回村里的人不同,夏一靠着窗户,他没有行李,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
司机从外面上车,他高声喊道:“有没有没检票的?还有两分钟就走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到夏一耳边:“你好,这里有人吗?”
夏一一愣,他扭过头,表情还带着没来得及掩饰的错愕。
白靳澜的唇角勾起笑容,他仍旧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唯一不同的是,他拎了个很大的包。
白靳澜将手臂搭在车座上,包被他挂在胸前,他高大极了,必须微微弯下腰,才不会顶到车顶。
“白……”
还不等他说完,白靳澜就自顾自地坐下了。
“看来没有人,那我就坐这儿了。”
“你怎么在这儿?”夏一惊讶的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夏一一噎,道:“你怎么来的?”
“高铁啊,你的下一趟高铁。”
“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你订票的时候我看到了。”白靳澜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夏一哑口无言,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到了市里以后要去哪里?”
“我之前调查过你的家庭背景,当然包括爷爷家的住址。”白靳澜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对不起,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当时是我年轻不懂事,以后不会了。原谅我吧,好不好?”
白靳澜认错得太快,倒是让夏一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夏一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我比你年轻多了,也没有你这么混蛋。”
“你生气了吗?”白靳澜小声道。
“有点儿。”夏一如实回答,他压了压自己的帽子。
“帽子不难受吗?”
夏一摇摇头,道:“开始挺难受的,现在已经适应了。”
夏一多少有点外貌协会,他不愿意在人群中露出自己被剃秃的一块。
说罢,夏一转过脸,轻轻合眼,道:“我困了,别打扰我。”
白靳澜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就也靠在座椅上,道:“我也先睡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司机会叫我们吗……你会叫我的吧?嘶——一会儿到了,你不会为了甩开我,直接跳车走吧?”
说罢,白靳澜看了看车窗距离地面的高度,随后放心的闭上眼睛。
待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以后,夏一睁开眼,偏头看向白靳澜,白靳澜的眼皮底下一片乌青,神态间露出若隐若现的疲惫感,此刻他面容安静、毫不设防的样子,看起来那么惹人怜,那么无辜,和平日里那个插科打诨、处心积虑的白靳澜大相径庭。
夏一怔愣地看他半晌,犹如偷窥一般,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窗户上的隔热膜不知道被哪个调皮的孩子撕掉一块,彼时,车子上路,阳光从缺口处照进来,投在白靳澜的左眼旁。
白靳澜皱了皱眉,偏过头。
夏一顿了顿,抬起手掌覆盖住那块缺口。
阳光被挡在外面。
忽然,他放在座位旁的手被抓住,夏一像受惊吓一般抖了一下。
他朝着始作俑者看去,那人并没有睁开眼,却笑了笑,表情轻松、闲淡,他抓着夏一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安心睡着。”
夏一的心脏似乎空了一拍,紧接着就是有力而又奇怪的跳动。
越往村子里走,道路就越颠簸,村里的土路在下雨天显得更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让人无从下脚。
村子里多数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自然也没人张罗着修路。要不了多少年,这里恐怕就要变成无人村。
夏一清楚地记得,在爸妈没离婚的时候,他每年过年都要回这个村子,在他的印象中,爷爷是个很有趣的老头,会很多手艺,家里摆着许多夏一没见过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后来爸妈离婚了,当然,离婚原因是“婚内出轨”,夏一被判给夏姗,夏姗要给他改姓。
那是夏一第一次看见爷爷哭,那么要强、高大的男人,哭的像个孩子似的。
他就差给夏姗和姥姥跪下了,他求夏姗别改孩子的姓氏,再后来,不知道夏姗和爷爷说了什么,他终于同意姚一变成夏一。
其实夏一不难猜测他们谈话的内容,他知道,夏姗已经将离婚的真相全盘托出。
因为自打那次以后,爷爷再也不允许爸爸踏进家门半步。
离婚以后,夏一一直跟着姥姥生活,爷爷每年都会抽出一天时间进县里,给姥姥家送新鲜的瓜果蔬菜,但是夏一再也没回过这个小村落。
直到几年前,夏一奶奶去世,他和姥姥一起来村子里送奶奶最后一程。
那是个冬天,地块被雪冻僵了,连墓地坑穴都挖不出来,爷爷就那么不吃不喝,只抽他的旱烟,一支接一支。
他守在灵堂里,整整三天三夜。
三天以后,奶奶下葬了。
夏一和姥姥离开的时候,爷爷去村头送他们,爷爷的头发全部花白,仿佛只是在一夜之间。
他的腿脚踉跄,姥姥让他休息,可他坚持要来送行。
坐在车上时,夏一回头从后窗往后看,爷爷孤独地站在冰天雪地之间,孤零零一个人。
那一刻,夏一突然意识到,从此以后,爷爷只能一个人生活了。
儿子远走他乡,孙子难以相见,就连陪伴他几十年的老伴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