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
首阳八十 更新:2025-09-10 08:25 字数:3317
复杂曲折的隧道连接着各个石室,甚至中央还有着一座宏伟的大殿,一般人呆上几个月可能也认不清各个岔路。
但叶淮之却很是熟悉。
——因为这是他长大的地方,可以说十岁之前,他甚至只认得地宫,从未被允许去过外面。
穿过几段隧道之后,便终于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
这个石室和别的很不一样,外面正守着两道人影,他们的面容是孪生一般的苍白平凡,眼神却能教常人胆寒,没有感情,甚至没有任何神采。
他们简直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类,可在这地宫之中,却再也正常不过了,此刻认出来人便一齐抱拳,声音嘶哑:”见过副首领。”
叶淮之颔首,推开石门,抬步入内。
屋内的陈设很是简单,只有一床一案一架而已,除此之外,便是满满当当的剑。这剑实在是太多了一些,墙上挂满便堆在地下,品类也杂,青铜钢铁等等不一而足,而正中央的桌案之前,正跪坐着一个人。
正是叶随。
叶淮之默不作声,只将地上的剑捡起,然后分类放在架上。
可叶随却对来人毫无所觉,只继续擦着手中的长剑,好似根本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眼中只有剑,但又好像空无一物。
”我又来见你了,”叶淮之的声音很轻,”我把夏承运的干儿子杀了,昨天还是顾清晏的寿辰,他简直要气疯了,你开心吗?”
叶随依旧继续擦着剑,像是一尊无知无觉的傀儡。
叶淮之也不在意,或者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甚至还带上了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之前你还教我什么来着?叶随啊叶随,你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倒是给自己找了满屋子的剑,日后要是好起来,看你还怎么向我解释。”
说来好笑,这人曾向幼年的自己强调过无数次,什么剑是君子之器,如他们这般的人是绝对碰不得的,暗杀要短刃才方便,影卫要什么长剑?
可能的确如此吧,他们这些自小被充做杀人工具养大,连人都算不上,又怎么能配得上呢?
听见”剑”字,叶随才抬起了头,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眉宇锋利,面容冷寂,下巴上冒着短短的胡茬。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神是一片空茫。
看着口型,叶淮之认出他说的是”你是谁。”
——他现在说不了话,认不出自己的徒弟,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只会日复一日地擦着之前从未碰过的长剑。
他才不过三十多岁,却好像已经是死了。
叶淮之靠着墙闭上眼睛,接下来的这句话他早已重复了千次万次:”我是你徒弟啊,要我再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你是叶随,我是叶淮之。”
虽然他从未叫过他师父,他也从未叫过他徒弟。
一对拙劣的、不伦不类的师徒。
所以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始作俑者,几年了,怫郁和悲怆都压在心底,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只等着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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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才写完,就当是昨天的更新吧hhh(深夜脑子不太清醒,欢迎捉虫呀)
晚上还有一章!
第十九章 少年骄矜
告别易君迁,时景初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叶随如今活死人的模样都是顾清晏造成的?也怪不得叶淮之会那般恨他,宫宴上空着的第四个座位......往后会一直空下去吗。
叶随还能好起来吗?
时景初试图仔细分析,既然他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应该只有神经方面受到了不知名的损害,易君迁也仔细检查过,叶随的头上绝对没有任何外伤,所以是内里直接出了问题?
精神疾病还是别的什么?或者说——顾清晏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教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越来越复杂了,时景初默默叹了口气,所有的一切好似都被一团迷雾笼罩,像是杂乱无序的毛线球,让人找不到丝毫头绪。
回到怀月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见他回来,下人们便连忙开始张罗晚膳。
饭菜很快就被端上桌来,三荤两素一汤,假煎肉鱼鮓玉带羹,粉煎排骨面衣酥脆,正中央放着一道蟹酿橙。
——所谓蟹酿橙,便是当橙子熟至金黄时采下,随后切去盖顶挖出果肉,将螃蟹剔出肉膏放入橙瓮,淋上黄酒橙汁和少许醋提味。入锅蒸过,橙香蟹肉混在一起,鲜香可口,回味无穷。
时景初这才意识到已经立秋了,接过布巾擦干净手:”难为他还记得我喜欢这个,所以我二哥人呢?”
侍女为他摆好碗筷:”回公子的话,贵君不慎着了凉,已经喝药睡下了。”
”怎么这般早,严重吗?”
”太医说了,只要今夜睡上一觉,明日便大好了。”
时景初这才放下心,舀了一勺蟹肉放进嘴里,只觉得肉质肥美细嫩,而膏似凝脂,口齿生香,不愧是御膳房出品。
每只橙瓮大概装有两到三只蟹,见他吃完一个还要继续,侍女连忙开口阻拦:”贵君特意交代过,螃蟹性寒,所以您最多只能吃一只。”
时景初伸出的手顿住,而后面不改色,继续拿过来。
——笑话!吃蟹的好季节就只有几个月,现在好不容易能管住他的人都不在,怎么可能会乖乖听话。
再说时景初这方面从小就被管得严,每次吃不了几口,就会被父母哥哥们强行拿走,好像他的胃是瓷做的,随随便便就要不舒服。
怎么可能!
他咀嚼时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眉眼带着少年人的狡黠可爱,教侍女在一旁毫无他法。
周围的侍女们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阻止了时景初想要继续拿下一个的念头,不禁都松了口气,连忙将这道菜撤下去。
与她们的担忧不同,时景初却吃得开心,摸摸好似被撑得微圆的小腹,终于是放下了碗筷,准备去院中转转消食。
怀月宫前院栽竹,后院便是一大片梧桐,临水建着一八角观景亭,水中游鱼翠藻,清澈见底。
时景初将鱼食抛进池中,引得群鱼争抢,都是色如辰砂,鱼尾袅袅婷婷荡着水纹,别有一番趣味。
淡淡的月光倾泻而下,宛若霜雪落了满身,而少年袖中露出的手指凝白纤细,鸦青长发披在身后,墨画一般精致的眉眼带着笑意,绝世独立又不染尘埃。
于是叶淮之来的时候便正好看见这一幕,轻轻落在他身后,将手中抱着的琴放在亭中石桌上。
他刚从地宫回来,这把琴也是从那里拿过来的。
时景初听见响声回头,整个人诧异中又带着些许惊喜:”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今早又被吓了一通,”叶淮之道,”整件事本就因我而起,反而连累你遭罪,时允竹说你喜欢琴,便找来这把与你赔罪。”
——七弦瑶琴纹如梅花,质如乌木,象牙为轸,蚌珠为徽,拨之清越,上角写着“凤栖梧”三字。时景初越看越欢喜,简直恨不得立刻上手弹奏一番。
见少年眼眸闪亮,叶淮之嘴角微勾,从地宫出来的凝郁消散几分:”你喜欢便好。”
”我当然喜欢!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好的琴?”
”机缘巧合,不算什么。”
叶淮之避而不谈,时景初也不在意,将瑶琴整个抱进怀里,甚至有些爱不释手了。
正拨着琴弦,时景初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便道:”其实你不必觉得抱歉,我也不会怪你,毕竟这些实在不是你的过错,用死人吓我的也并不是你。”
叶淮之淡淡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因我而起,这琴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你。”
本以为少年会不好意思,却见时景初眉梢微挑,颇有些理直气壮:”不过你的确要对我道歉,不过却不是因为刚才的那些原因。”
这下倒让叶淮之惊讶了:”什么?”
”你还问!你仔细想想,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嗯......我不知道。”
时景初面上带着些许骄矜,终于大发慈悲解惑道:”杀人就杀人,撞见现场算我倒霉,不过你为什么要拿刀吓我?好玩儿吗?”
时景初其实昨晚就有些生气了,他才不信叶淮之没有认出他来,可男人还是要装模作样吓得他魂飞魄散,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真要血溅当场。
只是昨晚的叶淮之实在可怕,教他又怂了回去,今天可算是重新找到了发作的由头,时景初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叶淮之被他逗得笑出了声,从昨晚便开始的郁愤不知不觉消散许多,眉眼间冰霜渐消:”的确都是我的错,抱歉。”
时景初这才满意,又三令五申:”以后不许再这样吓我!要是再这样就罚你——”
”——就罚我什么?”
叶淮之好整以暇听他继续往下说,却见少年面容陡然凝滞,疼痛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上身佝偻,双手捂在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