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落流云      更新:2025-09-10 08:32      字数:3338
  “03年3月19日记,黑蛛攻占资源星弗兰诺尔,帝国出兵,提醒。”
  “03年6月27日记,黑蛛打落帝国B287号据点,地下有帝国埋伏弹药,告知。”
  “03年7月11号记,”这一页停笔许久,笔墨在纸页上洇出一片黑色,“见到首领,交战,他被击中左翼,带队离开。”
  在下一行,又补上一笔新的字迹:“提醒他们避开帝国埋伏。”
  从指尖开始的颤意开始,触电感一路蹿上心口,就仿佛……
  眼前并非轻如蝉翼的几张薄纸,而是淬了巨毒的冰刃,手起刀落,掼入他的心口。
  他怎么能、怎么敢在帝国的眼皮子底下保留这么多的证据?
  在黑蛛最无所依靠的时候、在牧浔最一无所有的时候——
  太荒唐了。
  牧浔下意识想放下手里的资料,换一份来看,大脑命令手部动作时,他才注意到手部的关节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发出几不可闻的“咯咯”声。
  首领深深舒出一口气,将簌簌颤抖的纸张强硬地按回桌面上。
  余光却瞥见角落里某处不正常的耸起。
  那是一张黑色的巨大布帘,牧浔上前掀开了它,埋藏其下的碎片像是雪花一般吹散,洋洋洒洒地扑了他一脸。
  首领愣了下,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
  ——在他到来前,云砚泽已经处理了一部分资料。
  角落堆叠的纸片每张不过半厘米大小,是放入碎纸机搅拌后又堆放在地,满满的叠成一座小山,云砚泽连留在桌面上的资料都无暇处理,却回来清理了这样一堆零碎。
  盖在碎片之上的黑布浸泡着浓浓的汽油味,大概主人铁了心要将它们毁尸灭迹,牧浔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做徒劳的事情。
  碎成这个样子,就是拼个一年半载也不知道能不能凑出张完整的。
  比起这个,他更不解的是——
  这样被云砚泽对待的资料,想必比桌上那些还未来得及清理的更重要。
  而云砚泽如果能够动用精神力,完全能在一瞬间将它们堙灭成灰。
  除非他有万不得已之下,绝对不能动用自己精神力的理由,就像……
  在荒星之上,把白鹰交给他来驾驶那样。
  莫名其妙的咳嗽、高烧,帝国余党口中的解药,还有云砚泽这个迟早要离开他身边的态度——
  他身上还出了什么事?!
  手腕上的终端震了一下,安第斯给他打来了通讯:“首领,查到了,那处住宅并不在白鹰的名下,显示是尤安的父亲尤里斯购买的,所以我们没往这个方向调查过。”
  尤安……
  那个云砚泽的副官?
  云砚泽用一个要求保下来的人。
  牧浔眸光一凛,迅速吩咐道:“去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尤安找到。”
  “是,”迟疑片刻,安第斯还是开了口,“首领,园蛛让我转告你一声,白鹰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布兰说他的体温降不下来,已经烧到了42℃,您最好还是回来看看。”
  牧浔沉默了一秒:“……好,我知道了。”
  在通讯即将挂断前,他听见安第斯犹豫着问:“所以老师……其实是云砚泽吗?”
  牧浔已经嘱咐人把云砚泽留下的资料交给他,加上查尔斯支支吾吾的口供,牧浔对云砚泽莫名的态度。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也许只是两三秒——
  牧浔听见自己的叹气声,还有一声尘埃落定的“是”。
  在离开前,首领走向了那一束静默的纸花,由于时间太久,花瓣的边缘略微有些氧化发黄,是摆在书桌面前,一抬脸就能看见的地方。
  其中有几朵,尽管尽力还原,还是和其他的纸花有些格格不入。
  他甚至能够想到云砚泽苦恼地对着一张又一张白纸,千辛万苦才能折出一朵别别扭扭的纸花,放入空缺的位置后,又怎么都觉得不顺眼,再苦大仇深地取出来扔掉的场景。
  原来……
  云砚泽也有能完整折出来的手工成品啊。
  他无端地有点想笑,喉中却酸涩得发痛。
  八年里,他们无数次在战场上倾尽全力,在腥风血雨中刀剑相向,一切的一切,尽管能够被他摔坏的花束一般,修复得严丝合缝,也不免露出几分突兀的痕迹。
  他想质问云砚泽原因,却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一切。
  就算……
  就算云砚泽知道了他家里的事情,知道了牧浔与皇室的关系,又为什么非要把他推远呢?
  他明明可以告诉自己,明明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一切。
  生芽抽枝的绿植被一捧风雪压弯,一阵莫名的心慌沉甸甸的将他心脏下沉,牧浔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一捧纸花带走,他关掉花瓣中电量无多的小夜灯,离开了地下室。
  *
  “还是退不下来,”布兰神色严肃,说话的语气都带了几分急促,“所有的药物都对他的身体没用,我们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他降温。”
  距离他将云砚泽送回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牧浔看向她身后的病房,两位护士正在不间断地为云砚泽更换冰袋,病房外围了一群人,自从得知云砚泽的真实身份后,震惊之余,黑蛛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当前的情况上。
  “怎么会这样……”安月遥紧锁眉心,“还是查不出病因吗?”
  布兰摇摇头:“我只能给出大概是‘中毒’的判断,但是下的是什么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还不得而知。”
  “他的血液已经送检了,赛尼尔经手过的,结果仍然是……”
  “一切正常。”
  昏睡中的人脸庞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冰袋在他额头捂化了一袋又一袋,仍然阻止不了体温的升高,胸膛平静到近乎没有起伏,若非一旁的心跳监测仪还在跳动——
  布兰垂下眼,给出最后期限:
  “如果一直维持着这个情况,不出三天,他的生命体征就会消失。”
  消毒水的气味浓到发苦,直往他们鼻翼里钻,说完这句话后,布兰又回到了医务室去,身后的几人呼吸放轻,生怕谁人开口说了话,就要点燃空气里的引线。
  三天……
  怎么会呢?
  云砚泽在他们身边瞒了这么久,而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时间竟然只剩下三天了吗?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涛骇浪般的茫然无措,还有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懊悔,最终都凝固在同一个焦点上——
  牧浔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座沉默的黑色礁石。
  那只按在冰冷玻璃上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关节却因为过分紧绷而泛出青白色,半晌,首领才轻轻阖了一下眸:“……他的副官,还是没有找到?”
  安第斯回答了他:
  “白鹰……老师他伪造了关于那个人所有的记录,我们扑了一场空。”
  别说牧浔不明白,就连他也不明白。
  那副官他们在战场上见过,就是个一根筋的愣头青,云砚泽到底为什么非要护着他?
  牧浔没有再开口,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回了按在玻璃上的那只手。
  三天。
  ……只剩下三天。
  理智告诉他现在不应该停下,而是要去寻找能拯救云砚泽的方法,可他也并不比身后的几位成员冷静到哪里去,三魂七魄出走了一圈,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身为首领,他还要吩咐接下来的工作。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虚空中飘着:“继续查,去找可能知道他动向的人,月遥把护卫长叫出来审问,再……”
  再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领了他命令的几个下属纷纷离开,郁今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利乌斯去实验室帮忙,一片空茫中,他扶着扶手晃了一下。
  如果找不到解药呢,如果云砚泽的那个副官对此并不知情,如果他们没有办法阻止他的情况恶化呢?
  他在失去了父母师长、亲朋好友后,在已经失去了一次这个人之后……
  会再失去他一次吗?
  他不知道。
  第58章 怀璧其罪
  第一天,他们一无所获。
  护卫长肯尼斯表现得极为幸灾乐祸,却坚持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而不管是尤安还是尤安的家人,都一并被云砚泽抹去了数据库里的信息,偌大的宇宙里,找上个一年半载的也许有希望——
  可他们等不起。
  第二天,云砚泽的情况持续恶化,他的体温开始下降,一度出现了失温的状况,布兰万不得已,给他连上了心脏复苏设备,时刻准备着应对最坏的情况。
  牧浔又去了一趟云砚泽的地下室,他直觉云砚泽藏着的秘密就在那一堆碎纸屑里,散落的纸张却有上千张不止,他沉默地枯坐了一个上午,只从那遍地的碎纸里找出一丁点新的信息。
  ——他看见了自己的字迹。
  却并不属于现在的他,八年前的牧浔向云砚泽递出了那一封情书,而后情书被亲手写下他的人撕碎,又被粘贴,在八年后的如今,重新落回这一堆纸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