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
落流云 更新:2025-09-10 08:32 字数:3276
一整个夜晚,云砚泽翻来覆去地点着里面的钱,彻夜未眠。
那仅仅是和他萍水相逢的、一个孩童的零花钱。
却足够他在诺大的帝星生活,足够他离开甘羽星——
离开这个除了漫天风雪以外,再看不见一朵花的地方。
记忆之外的牧浔静静地看着他,那只小小的雪团子已经抽条出青涩的身形,银色的发被他挽在耳后,指腹里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
云砚泽把脸埋在手臂里,于是他也就不清楚,这个人有没有偷偷红了眼眶。
尽管幼时的记忆没有在牧浔脑海里留下太多。
但他仍然记得,在持续一年多的旅行结束后,他弄不见了最喜欢的、妈妈给他一针一线缝制的零钱包。
当妈妈问起时,他绞尽脑汁,只记得自己曾经向什么人递出了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然后昂起脸,脆生生道:
“记住了哦,不许再让哥哥他哭鼻子啦!”
第61章 不归路
第一段锚点消逝时,牧浔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精神海是一片虚无之地,对外来的侵入者向来不会留情,他还没来得及多留念几眼那个尚且稚嫩的云砚泽,就立刻投身到了眼前。
牧浔还没有忘记,他是进来救人的。
不管回忆里的云砚泽再怎么栩栩如生,怎么叫他想要停下脚步多看几眼,都不是如今苍白着脸色,奄奄一息的云砚泽。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在帝国和白鹰迎面撞上的那一击,他刺入了整整三道精神力。
白鹰的长刀贯胸而过,与此同时,驾驶员的精神海遭到牧浔重创,与黑渊双双坠落在地。
第一处伤痕并不难找。
银色的精神力水似的流过他身侧,稳稳当当地避开了他,丝毫没有伤害牧浔的意思。
而似乎是知晓他的来意,银色的水流簇拥着他,把他推向一处长长的伤疤,精神海里的伤势不比肉身,向来难愈合一些,过了这么久,黑色的伤痕仍然横亘在银色海洋中。
牧浔抬手,抹去了那一道他留下的痕迹。
黑色的精神力回到主人体内,首领难得的……感到几分怪异。
当时在战场上,他相信自己和云砚泽都没有留情的想法,每一下都是奔着对方的死穴去的。
他们曾经交手过无数次,云砚泽让他身上挂过彩,他也没少给云砚泽添堵。
但是他的精神力似乎并不这么想。
牧浔沉默地看着回到他手里的、不听主人话的家伙。
盘亘停留在云砚泽的精神海这么久,却完全没有二次伤害他的意思,云砚泽的精神力也一反常态,对着这位外来者表现得十分熟稔,甚至在牧浔把它抽离时,银黑二者还轻轻碰了一下头,当作道别。
“……”
把这个放到帝星的“疑难杂症”频道里,怕是都能拍上整整二十集。
首领还没来得及多想,身后的银色波浪又推着他撞入第二处锚点。
这次他遇上的云砚泽就熟悉得多,穿着军校校服的青年抱着书,神色有些莫名地看向导师叫他去取资料的实验楼地址。
虽然多少有些怀疑老师是不是给错了地方,但接连几次都打不通老师通讯后,青年还是叹一口气,老老实实走进了眼前黑漆漆的大楼。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云砚泽?
牧浔跟在云砚泽身后,看他疑惑而小心地踏入大楼,接连转了几圈都没看见人后,青年蹙眉打量了一下周边环境,思忖几秒,就要原路返回。
途径的一间教室里突然传来人声,云砚泽下意识放轻脚步,大脑却先一步认出说话的人是谁——
洛斯的声音从空教室里传出:“都办好了?确定他可以通过这个名额进入军队?”
正想轻手轻脚路过的云砚泽愣了下,紧接着就听见了他对面人的回应:“陛下放心,我们保证这个名额只会落到他一个人头上。”
进入军队的名额……
是指最近在军校里传得轰轰烈烈的特招吗?
牧浔为这个位置忙活了大半年,云砚泽迟疑片刻,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原本以为,牧浔说不定会成为那位内定者的垫脚石,云砚泽拿出终端给牧浔发消息,但写写删删,他才意识到房间里说的和他认为的完全不是一件事。
里头的声音越来越轻,大概是聊到敏感话题,有人开启了精神力屏障,云砚泽咬咬牙,一缕淡如轻丝的精神力从门缝钻了进去,占据了屏障里的一角。
他从未做过这样偷听别人谈话的事情。
打探皇室密辛,少说也是个砍头的罪名,青年闭起的眼睫轻微震动,就听见他们在说——
“实验室准备好了,是,三皇子身上有法兰地尔的血脉,按照我们的计算结果来看,提升到3S级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洛斯:“实验有什么风险?”
那人思考片刻,斟酌道:“这个……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们会尽量稳妥着来,保证三皇子的生命安全……”
“我不是在问这个,”洛斯打断了他,“我是在问,实验有没有失败的风险。”
房内的报告者和门外的云砚泽都为这句话出了一身冷汗,支吾片刻,那人才说:“这……牧浔阁下的精神力是强S级,最低我们也有把握将他提升到2S,至于3S级……”
“古往今来没有人尝试过,我们也没法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
门外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他们在说谁?
云砚泽茫然地睁开了眼。
牧浔……阁下?
报告者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响起:“实验的主要任务是让目标在濒死状态下爆发求生意志,从而突破自身极限,我们会尽量保证牧浔阁下的存活……至少,也能让他提升到2S级。”
他们在说什么?
门外的云砚泽抱着书的指尖开始颤抖,什么3S级,什么保证存活?
这一切……
又为什么和牧浔有关系?
许久,洛斯才慢悠悠地开口:“算了,能比我那两个废物儿子强,也是个合格的继承人了。”
他说:“牧汐跑了这么久,倒是为我养了个不错的儿子。”
牧浔离门外的青年很近。
近到他可以看见云砚泽簌簌震颤的眼睫,瞥见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惊恐,但首领绞尽脑汁,却也记不清最后的那段时光里,云砚泽有没有在他面前露出一分一毫的破绽。
在他为云砚泽折着纸花,揉皱了一团又一团绞尽脑汁写下的情书时……
云砚泽在想着什么呢?
门内的对话仍在继续,但不知是不是由于锚点主人此时思绪混乱,后面的话他也听不真切了,云砚泽跌跌撞撞离去后,牧浔在原地驻足了一会。
他生理意义上的亲生父亲就在这里,在这一片单薄的门板后。
他对这位皇帝的记忆并不算多,只依稀记得他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牧汐和维尔加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这个人,却双双殒命在这个人手里。
……是假的。
只存在于云砚泽记忆里的这个幻象……
是假的。
所以愤怒也无济于事,牧浔后退一步,压下喉间一口滚烫热意,面前的场景倏忽调转,他从漆黑一片的大楼来到一间旅馆房间,从实验楼里出来的云砚泽在黑暗中伫立很久,才意识回笼一般打开了灯。
他没有回到宿舍,而是找了一家简陋的旅店住了下来。
青年缓缓卸了力,就这么靠着墙滑落。
像一只受伤的困兽,云砚泽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银发凌乱地散落在苍白额前,手腕上的通讯响起了很多次,有老师的、也有牧浔的,而他一个都没有接。
牧浔趁着通讯响起时,看了一眼他终端上的时间。
这几天芙丽安教授已经把云砚泽当初的研学记录调取出来给他,在和他失联的三天里,云砚泽的记录档案是一片空白。
而现在……
他大概知道云砚泽那时身在何方了。
牧浔父母的死亡、无人调取的真相、突然降临到军校的额外名额……
种种件件,很容易就让云砚泽推断出了背后的结论。
那头见打不通他的通讯,已经开始给他发消息,先是老师说不小心给他发错了地址,那边是废弃的实验楼;然后是牧浔的,问他在做什么,怎么不回消息?
云砚泽的第一反应确实是逃。
他拿起终端,盯着牧浔发过来的语音条,在输入框里洋洋洒洒写下真相,而在指尖碰到发送键前,他忽然怔住了。
——逃到哪里去呢?
帝国只手通天,诺大的宇宙间,还有哪里能容得下他们?
就算能躲一时,他们能提心吊胆地躲一辈子吗?
……牧浔又会怎么想?
亲生父亲是自己的灭门仇人,结合前因后果,牧浔很容易就会把父母的死归根到他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