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2      字数:3258
  他明白,此番景象让明陵又想起了千年前那千夫所指的终局。
  与过命的将士们反目成仇,成了他至今无法忘却的苦痛。
  天子身侧的德海眉目之中隐有不忍,终究是无声叹了口气,却又在触及圣上目光后悚然一惊,顿时开口道:
  “肃静!季将军,你可认罪?”
  季向庭并未答话,反用指尖敲了敲虎符意念传音:“将军,你可以再选一次了。”
  “纵然结局无法更改,可你仍愿背负骂名而去么?”
  “岂不是太便宜这没良心的畜生了?”
  虎符里的那缕残魂始终默然不语,落在季向庭身上的不善目光越发刺人。
  说是万箭穿心亦不为过。
  “季向庭,你可认罪?”
  “季向庭,你可认罪!”
  在无人瞧见处,他掌心握着的半块虎符终于浮出一团灵光,悄无声息地进入季向庭的体内。
  季向庭的神识归入虎符之中,摇了摇头。
  还不算是泥做的菩萨,至少懂得有仇要报。
  “我不认。”
  那声音太过低哑,无人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德海皱了皱眉去瞧天子神色,见他无动于衷,只能提起嗓音再问。
  “季向庭,你……”
  “我不认!”
  将军骤然抬起头来,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眸赤红地望向眼前的天子。
  “谢安,我从未愧对过你,也未愧对过百姓,这些子虚莫有的罪名,我一个都不会认!”
  他忍了两辈子,终于在此时能将这话说出口,字句泣血。
  直到这三字脱口,明陵心中才猛地一松,咬紧了牙关才不至于失态。
  千年前的恶语,较之眼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便在这样的声讨下,惨然自戕。
  并非认罪,也并非服软,只是万千北疆将士,每一个他都想保下。
  即便这些朝夕相伴的弟兄们,有不少亦在言词激烈地与他刀剑相向。
  他向来以为当年舍自己一人保全整个北疆,是最理智的抉择。
  可事到如今他才后知后觉,他在此事上的情感是何等的委屈。
  太痛了。
  不该是这样的,他这一身伤痛挣来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不甘极了。
  熟悉的目光落在天子身上,他痴痴地瞧了对方许久,蓦然大笑起来。
  “明陵,许久不见。”
  “你躲了这般久,终究还是逃不过宿命,要再一次死在孤的手里。”
  “你为何不能软一些,交了兵权留在京城,孤早便同你说过,再过一年,这后位便是你的。”
  “你总是如此,什么都不要,只愿在北疆风餐露宿,如今证据确凿,孤要如何信你?”
  满城百姓与将士皆被圣上的疯癫之态吓了一跳,更是对二人之间的对话摸不着头脑。
  “竟敢直呼天子名讳,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从前的传闻莫不是真的?圣上果真对将军……”
  “不过是一时兴起,否则又怎会如此痛下杀手?”
  “可我瞧从前他们二人感情甚笃,怎会有假?”
  “说是年少成名,可谁知道这将军之位是怎么来的?”
  “唉,将军是否清白,我竟是看不分明了。”
  话语刺耳无比,明陵撇过脸去,不愿再看天子的神色。
  时至今日他也不明白,他们二人相伴数年,怎会走到如今这个局面?
  若是让昔日庭院中许下誓言的两位少年瞧见眼前场景,又该何等伤心?
  回忆与现实交织不断,明陵便在这样的悲怆里一字一顿地开口。
  “谢安,你当真欺人太甚。”
  眼看场面失了控,德海惊得汗如雨下,赶忙走上前来大声呵斥道:“朗朗乾坤,岂有你无理辩驳的道理!来人呐,将季向庭押下去,秋后问斩!”
  天子一抬手,笑吟吟偏头瞧着满目猩红的明陵:“将军征战数年,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岂可如此折辱于他?若将军愿自刎谢罪,孤便将此事一笔勾销,来日亲手送将军入英灵殿,如何?”
  如此儿戏的话语让一旁的裴老顿时皱起眉:“陛下,万万不可!如此罪大恶极之辈,怎能如此轻飘飘地放过?此乃亵渎英魂啊!”
  德海同样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这于礼不合。”
  如此铁证都无法彻底按死他,让满城百姓心中将信将疑,若是再给将军套上忠臣的名头,久而久之北疆军的势力如何能削弱?
  简直荒唐!他与丞相日夜替陛下设的局,被他几句话便功亏一篑!当真是扶不起的烂泥!
  裴老心中急怒不已,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天子口中神志不清的话语全部堵回去。
  整个宣府寂静无比,所有人对跪于地上,瞧着眼前这场扑朔迷离的变故,便听得明陵冷笑一声,截下腰间长剑往地上一掷。
  “痴心妄想。”
  天子的神色蓦地沉下,掌中之物脱离掌控的恼怒让他烦躁不已,身上黑气不受控地往外冒,连话语之中的威胁也不再掩藏。
  “爱卿,你可要想清楚了,是用你一人换万千将士的性命,还是眼睁睁看着北疆军随你一同覆灭?”
  幻境似是停滞一瞬,民众们皆茫然地面面相觑,不知方才圣上说了什么。
  明陵垂下眼眸看着脚边的长剑,渐渐握紧双拳,又在良久之后松开。
  已经够了,能将方才那些话说出口,他心中郁气散去,已是没有遗憾。
  罢了,这便是终局了。
  他慢慢俯下身,欲捡那被他扔开的长剑,却听见脑海中季向庭含笑的声音响起。
  “前辈,不若再等等?”
  与此同时,一道厉喝从远处响起。
  “慢着——!”
  第22章 血偿
  夜色如墨,应府上下一片寂静,唯有地牢深处铁链碰撞声不断,激起阵阵回响,其间不时夹杂着模糊的低吼,叫人听之骇然。
  甬道逐渐亮起一抹烛火,岁安提灯缓步走近,瞧着牢狱内如困兽般解脱不得的应家子弟,温和地摆了摆手,便有守卫将门锁卸下。
  他瞧着弟子消瘦狼狈的模样,不忍地叹了口气,自身后侍从所持木盒中去出一碗尚且温热的白粥,指尖灵光一弹,口枷应声落地。
  “可是想明白了?”
  应家弟子脱力地靠在墙上,看着气定神闲的岁安嗤笑一声:“应寄枝怕是早就死在蓬莱了,你如此忠心耿耿,又是在做给谁看?”
  岁安眉头一皱,神色不悦地驳斥道:“有夜哭护在家主身侧,又有三千应家子弟从旁照应,不过一处秘境,有何难过?”
  那应家弟子瞧着岁安手中的白粥,无声无息地咽了咽口水,他已多日未曾进食,此刻能维持理智已是勉强,却仍不肯松口。
  唯有瞧见岁安这幅惊疑不定的姿态,才让他紧皱的眉间才松开些许,露出几分得色来。
  “即便他侥幸破了这幻境又如何?新主才即位便身受重伤,即便是你与夜哭怕是也压不住这些虎视眈眈的应家子弟罢?”
  “更何况,他也走不出这蓬莱岛!”
  岁安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惊怒之色便如一张假面般裂开,手中折扇一转一敲,一双眼眸弯起。
  “唉,原本只是猜测,只是你方才如此言之凿凿,想来定是有人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天明心思不纯,眼下却仍要仰仗应家……看来唐家给了你不少好处?”
  那应家弟子茫然地瞪大眼睛,瞧着眼前人行云流水般地变脸,一口气呛在喉头,咳得惊天动地,脸上神色更是精彩纷呈。
  “岁安!你这个……”
  应家叛徒不堪入耳的话语还没骂完,便再次被口枷锁得言语不得,岁安便在对方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的眼神中悠然自得地将手中的白粥喝完。
  他将手中瓷碗一搁,便有守卫上前恭谨一礼:“大人,他定是还有隐瞒,可要用刑?”
  岁安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夜哭那煞神,行事这般粗鲁。”
  “他既如此刚烈,赐他一死,也算两全。”
  守卫:“可如此,便是死无对证,如何敲打唐家?”
  岁安折扇敲了敲额角,显然是对夜哭带出来的这些不开窍的守卫有些无语凝噎,半晌才开口道:
  “先坐不住的人便是输家,唐家若当真急不可耐,定然会有下一步动作。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瞧着守卫仍一头雾水的模样,岁安摇摇头,不欲再对牛弹琴,衣摆飘飘地走出不见天日的地牢。
  也不知那黑鬼是怎么能整夜待在这种地方的。
  岁安立于回廊上,仰头瞧着月色,指尖无意识地蹭着腰间的刀鞘。
  那刀鞘成色老旧,却仍泛着温润的银光,不见半点污秽,足见主人之爱惜。
  在无人瞧见处,岁安脸上才浮起一抹浅淡的忧色来,全然不复方才游刃有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