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
好多抱枕 更新:2025-09-10 08:32 字数:3299
待几人打闹完,明陵的虚影才飘上前去,在落英缤纷的山谷中引路,一行人绕了许久,在在岛中最大的桃花树前停下。
“此地没什么奇珍异宝要守,不过是我与谢安的墓地罢了。”
桃花飘落下中,一座简陋的石碑立于树下,上头隐约刻着字迹,却又在经年累月的春风吹拂下只剩些许痕迹,而石碑之上,靠着一具白骨,指尖仍维持着抚摸碑面的模样。
季向庭看着桃花树下的白骨,垂眸无声一笑。
这事他上辈子便知晓,当时只觉这皇帝不是个东西,这辈子再闯一趟,才懊悔当时骂得太轻。
冷情得不彻底,又多情得太淡薄,于公愧对于家国,于私辜负知己,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当真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纵使如此,临了头来竟还要靠在明陵墓前,故作情深。
李元意与江潮同时噤声,瞧着眼前的墓碑与白骨,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着实可恨,却又有些可怜。
明陵飘上前去,低头看着那具白骨良久,终是叹息一声,拨开他紧握的双手,将里头的物什取出。
季向庭接过明陵手中之物,迎着日光一瞧,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镜片。
应寄枝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不知为何,昔日我在宣府自刎,神识却未散尽,困于谢安身边逗留许久,看着他最终……国破,新君仁慈,并未对他赶尽杀绝,他便横渡江海来到此地,将我的尸骨埋葬,便开始四处云游,寻找能让彼此神识长存的办法。”
“我本就受创,神识并不稳定,尸首入土为安后便困在此地不得外出,数十年光阴半梦半醒,直到最后我才看见垂垂老矣的谢安回来,手里握着的正是这枚镜片。”
“他同我说他来还债了,之后的岁岁年年都会与我在一块,可这世上不会有长生之法,用这枚镜片制成的幻境保留的不过是谢安的恶念,一遍又一遍在这些往事中轮回,我力量微弱,多数时间都在沉睡,才让他在千年中又害得许多修士丧命。”
“落得这般下场,也算是因果报应,我也总算可以……休息了。”
明陵俯身靠坐在桃花树下,伸手一指:“此树之后便再无机关,朝前走便能出去。诸位,有缘再会了。”
季向庭看着身影越发浅淡的将军,握紧手中镜片。
许是戏演久了还有些放不下,又或者是那些往事例有三分像自己,他难得开口劝道:“前辈,早些往生才是上策。”
明陵摇了摇头:“我已无憾,此地的恶念仍需镇压,我走不得。”
“去罢。”
终是木已成舟,转圜不得。
目送几人身影逐渐消失,明陵靠在桃花树下,看着幽幽山谷中飘扬的花瓣。
纵然只是一缕神识,在终末之时,他却似乎闻见了那沁人心脾的香气。
桃花虽好,可他心里念的总还是北疆的雪。
他看见两位少年牵着马踩雪而来,鼻尖脸颊皆冻得发红,却是相视一笑。
彼时一个是马贩之子,另一个不过是母族没落,不受宠的皇子。
“下回我定能跑过你!”
“殿下再跑,可是要生病了!还是早些回去喝杯热茶罢!”
“可是明陵泡的?旁的我可不爱喝。”
“只最后一次,下回再要可就要收钱了!”
记忆中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明陵眼尾弯起,一阵暖风吹过,卷起花瓣片片,待万籁俱寂时,却再无那虚影的痕迹。
*
这一路走得寂静无比,季向庭埋在应寄枝怀中,被几道时有时无的视线盯得毫无睡意,终于无奈地拍了拍应寄枝的手臂,翻身跳下,低头呕了口血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元意更是神色慌张,三两步窜过来一把扶住季向庭:“将军,你怎么了?”
效果好得出奇,季向庭无声挑了挑眉,抬起头时又变成一副虚弱模样:“方才能侥幸赢过那幻境之主,全靠明陵将军出手相助,我不过三脚猫功夫,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他仰头对上夜哭半信半疑的视线,煞有其事地开口道:“夜哭大人,还是家主要紧,他方才强行运功,怕是受伤不轻,您不若瞧瞧?”
他语气严肃,模样又着实有些气若悬丝,着了几次道的夜哭此刻也不敢再赌,伸手去扶应寄枝:“家主,还是快些离开此地。”
应寄枝冷然瞧着一本正经的季向庭,唇角紧抿,却未曾将夜哭的手拂去。
季向庭眨了眨眼睛掩去满目幸灾乐祸的笑意,无声张口向应寄枝传音。
“家主,为了大业,还是多多忍耐罢。”
风平浪静的山道并不算长,不过数十步的功夫,几人眼前豁然开朗,瞧见正在岸边神色各异的几人。
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原点。
唐意川与云天明同样有所负伤,正坐在一旁调息,云天明见应寄枝缓步走出,神色一瞬复杂,却又在转瞬间换上温和笑意,走上前去寒暄。
“应家不愧是仙家之首,我与唐家主联手也只能堪堪闯过两关,手下子弟便折损大半,不得已只好退回远处,不成想应家主竟能将这千年幻境破解,如此实力,实乃仙门四家之幸!”
唐意川拎着酒壶,一双眼眸停在几人身上,蓦然开口道:“昔日仙门大宗师独闯蓬莱幻境,亦身陨其中,想来应家主这些年来,深藏不露,竟是要比宗师还强上不少。”
此话一出,仙门四家子弟才回过神来,疑惑的目光纷纷落在应寄枝身上,窃窃私语起来。
“我瞧这几人脸色都吓人得很,怕是受伤不轻吧?”
“应寄枝修为低微一事人尽皆知,我观他内府灵力,已是所剩无几,此番能出来,许是误打误撞得高人相助也说不准。”
“既然破了这幻境,那剑圣的寒洲剑又在何处?”
“连这毫无修为的男宠都活下来了,看来铁树开花的传言不假啊!”
应寄枝对耳边诸多猜测充耳不闻,更不在乎唐意川尖锐的话语,他漠然扫过人群,在夜哭的搀扶下抬步便朝应家楼船上走去。
季向庭眼眸一转,面露担忧地追上去,任由唐意川探究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唇角处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上。
“家主,小心身体——”
唐意川瞧见应寄枝目中无人的模样,不悦地皱了皱眉,正欲开口,探究的目光却被岁安挡住。
模样俊秀的青年展开折扇,朝两位家主俯身一礼,温和开口道:“蓬莱幻境凶险,仙门三家皆有折损,如今迷障已破,不若速速折返,方能**门中,此间后事,再缓几日也无妨。”
“家主空缺多日,怕是要生变故,不是么,唐家主?”
迎上岁安别有深意的目光,唐意川收回视线,四平八稳地悠然一笑:“岁安大人所言极是。长渊,走了。”
独留云天明的话语被撂在半空,他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骤然空了一片,好脾气地笑了笑:“真是无妄之灾。”
原本满满当当的应家楼船此刻空旷不已,几百名应家弟子,皆随着幻境碎裂葬身于这片桃花林中。
李元意瞧着一旁搁在桌案上的发簪,心中刚升起几缕怅然若失,便见岁安走入船中。
这位向来温和的副使此刻浑身冒着寒气,一边伸手替应寄枝把脉,一边笑吟吟地扫过李元意与江潮。
两人顿时被吓得一抖,什么伤春悲秋都没了,齐齐看向季向庭,在对方的暗示下头也不回的扭头走入舱室,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又丢了性命。
应家中人各怀心思,此刻岁安孤身前来,连医官也未曾带上,眼下探明应寄枝除却轻伤外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与几人一同走到楼船顶端。
楼船缓缓启航踏上归程,本就有些疲惫的季向庭只觉脑中昏沉一片,眩晕感一阵阵往头顶窜,他揉了揉眉心靠在围栏上,半睁着眼眸等着几人开口,心中恨不能抽出不留名剑飞回应家才好。
陪应寄枝出来一趟,当真是折寿。
应寄枝脚步一顿,抬手止住岁安的话语:“先回应都原。”
岁安一愣,扭头看向已然有些站不稳的季向庭,满腹话语顿时咽下,干脆利落地行过礼后便拉着夜哭便往外走。
屋门合上,楼船内顿时寂静一片,岁安将一头雾水的夜哭拽入自己屋内,捏着他的手腕把人按在座位上,把不住往主屋偏的脑袋掰回来,无奈开口道:“主上无事,倒是你的身体更糟些,好好待着,我去替你煎药。”
夜哭顺从地将手腕搭在桌上,木着一张脸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可是主上……”
话还未说完,额头便被折扇重重一敲,他瞧着眼前笑得有些咬牙切齿的岁安,默默闭上了嘴。
“主上好的很,到应家之前你若再敢提一句修养之外的事,我便在你的汤药里加三勺黄连!”
屋门被重重关上,夜哭瞧着那无端受罪的木门,若有所思地断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