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千畅      更新:2025-09-10 08:38      字数:3267
  ‘引魂幡’上写着赵永清的姓和名,出生时辰及逝去当日,皆由赵钰执笔一字一字亲自写出。
  跟在赵钰身后,是一位撒米谷的老婆婆,她端着满满一盆的米谷,一边走,一边抓了一小把往空中撒。
  米谷是老婆婆炒制过的,炒到白花花的米粒时,就舀起装进有脸盘大的木碗中。
  棺材所经之处,皆有米谷。
  八人既为抬棺人,又为送葬者,王成平是力气最大,因而在送葬者最前头,他紧拽着绳绋,拉着灵车,慢慢跟老婆婆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执绋者,需高声喊唱哀悼亡者的挽歌。
  灵柩之后,是一辆白色的篷车,赵婉坐在蓬车中,眼神似有些呆滞,落在眼前的灵柩上,一直没移开视线。
  再往后,皆是披上了丧服的送葬者。
  赵钰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功德山,抬脚好似千斤重,他高举着‘引魂幡’,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
  直至到了墓穴。
  墓穴是三日前就挖好的。
  赵钰将‘引魂幡’插在墓穴前,拿过了剪碎的纸钱,抓起就往空空的墓穴里撒,直到洒满墓穴底下的每一处。
  两根粗壮的棺木被放在地面上,执绋的八人将灵柩从灵车上抬下,放到棺木上,又用绳索给绑定结实,合力抓紧了绳绋,慢慢地下到墓穴中。
  待灵柩安慰下到墓穴中,便开始填土。
  铁锹是挖墓穴时的那九把,而挖墓穴的第一锹土是由赵钰亲自挖起,而这一锹土单独被放在一旁,填土时需得用挖墓穴时的铁锹。
  墓穴填上了土,土堆有三尺高,便成了坟。
  赵钰拿起那一把铁锹,将第一锹土铲起,小心翼翼的堆放在土堆上头。
  第一锹土是他,最后一锹土也是他。
  第18章
  一年后。
  三月十一,正是谷雨时,时雨初降,雨生五谷百果。
  “玉娘,移苗、掩瓜点豆交由书川素华他们来做,你去将手洗净罢后过来。”
  赵钰穿了一袭素锦绣袍,袖口处只绣了几朵雅梅,腰间系了白玉、香囊,眉间微微轻皱。
  他一踏出堂屋,只见赵婉又穿上她亲手缝绣的裤袍。
  那裤袍不似赵婉平日所以穿的绣裙,袖口窄小,刚好能轻易让手臂穿过,却又不会过于宽大露出肌肤。下衣则是呈短打型的形状,不是裙摆,但又长至腕脚而不拖地。
  今日逢谷雨,正是移栽菜苗的好时候。
  院子那一小片菜畦是赵婉起了心思,喊了赵一等人开垦出来,赵钰当时只以为是妹妹一时兴起,没关太多。
  没成想,每日都往那小菜畦里跑,细针密缕的绣花鞋都沾满了泥点子。
  赵钰每次一见,总头疼不已。
  也不知是跟村子里哪个姑娘学的,绣缝了裤袍不说,还懂些种菜看苗的本事。
  他瞧见妹妹穿着裤袍,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大咧咧的蹲在菜畦中,指缝都是乌黑的泥。
  难言的怒意总不可避免涌上脑海,但赵钰不会对妹妹摆脸色,只会喊人洗了手回屋。
  素云打了一小盆井水,伺候着主子洗净了手,又拿干巾擦拭好。
  赵婉甩了甩手,如孩童那般跑进堂屋,坐到赵钰旁的木椅上。
  她端起盏茶,接连喝了好几口,而后眼带疑惑的看向了赵钰:“兄长,叫我作何事!”
  赵钰:“……”
  有一种吾家有妹变幼弟顽劣的观感。
  赵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甚至偏过头看向院里,目不直视。
  “你是闺家小姐,若是无聊可与村里那些年纪相仿的姑娘玩耍,想去安平镇吃茶游玩也是不错,喊赵一赶马车带你去便好,银两不够问我要便是。”
  说罢,赵钰有点无奈:“虽是在柳树村暂时安家,但不是叫你与村中民妇一般日日守着菜畦、晒着烈日耕种,我们家何至于困苦到几把青菜吃不起,要你亲手去种。”
  被兄长莫名其妙喊进屋,又莫名其妙被兄长说了一顿。
  赵婉秀气的眉头不高兴的一蹙,颇有些娇憨恼气。
  “你把双手拿出来我瞧瞧。”
  赵婉轻轻‘哦’了一声,听话的伸出了双手,将掌心向上。
  “玉娘!”赵钰声音突然拔高了一度。
  赵婉吓了一大跳,她还是怕兄长发火的,她缩回了手,心虚的移开了视线,盯着地面。
  她小声道:“怎么了……”
  她近日可没做错什么事!
  赵钰眉间拧出一抹不悦,肃声道:“手心那几处薄茧何来?我未曾见你握过农具、抬过重物,怎地手中有茧。”
  赵婉眼瞳睁大,她仔细看了一眼掌心,只略微有一点点罢了,那薄如蝉翼般,差点就看不出来!
  这有何可生气的。
  她呐呐答:“我就趁兄长不在家时,使了几次木锄。”
  见赵钰眼神凌厉朝她扫过来,赵婉当即坐直了身,连忙解释道:“真只使了几次,一只巴掌数得过来。”
  说完,她还小声嘀咕:“亏我还抹了护手的磨泥膏,一点用处都没有,镇上那小铺子怕不是卖的赝品。”
  赵钰离她近,耳力又好,自然将她的自言自语听得一清二楚。
  他气极反笑,将案桌上摆放的挑茶竹漏拿起,用干净的一头敲在赵婉头上。
  只听清脆‘咔哒’一声,赵婉双手捂紧了脑袋,不满的瞪了兄长一眼。
  但敢怒不敢言。
  她委屈道:“兄长,你何故打我,我又没做错旁的事。”
  赵钰斥责:“还没做错?”
  “只怕我今日一走,你就要将柳树村里里外外都闹翻天了罢。”赵钰瞥了一眼妹妹,声音淡淡,他收起挑茶竹漏,重重搁置于案桌上,“可是我要细数近三月来,你到底做了何事?”
  赵婉顿时不敢言语,如鹌鹑鸟般,缩了缩脑袋,不安分的动了动脚,想趁早逃离堂屋。
  “前日木婶子家的老母鸡,可是被你捉了去?捉去倒也罢了,你竟还在田埂将鸡烤了吃,素华、素云二人还包庇你。”赵钰说着,都觉得脸热,“要不是木婶子找上门,我还不知我妹妹会干出这事。”
  “想来也是大家闺秀,我想你常居闺阁,甚少在乡野之间玩耍,新奇些是自然,但不曾想你还做出这等事。”
  赵婉弱弱的反驳一句:“我不是放了一锭银子在木婶子家后院。”
  “谁叫那只母鸡是发了什么疯,我隔着竹笆篱逗了它一下,它气恼不过,甚至扇起翅膀飞过竹篱笆要来啄我。我一时气不过,这才……才将它烤了……”
  赵钰像是要被气笑了,他声调都提了一个度:“那为何木婶子要亲自找上门,还将那一锭银特意还了我,还说要想吃鸡,跟她说上一声就好,正好家里有几只母鸡下不出蛋能杀来吃。”
  想来他自诩知礼义晓廉耻,遵规守矩,不曾有过逾越之事,万万想不到在柳树村一年多时光,这等丢面之事全叫妹妹里外丢个干净。
  甚至不敢听木婶子如何向他详细描述妹妹捉鸡的事。
  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赵婉轻轻‘啊’了一声,默默站起身,挪着步子离兄长远了一点。
  “原来这母鸡……还挺重要的哈,对木婶子家还挺不同的,我还以为就一只普通的母鸡呢。”赵婉甚是心虚的呵笑了几声,越发不敢抬头去看兄长。
  赵钰也跟着她笑,不过是冷笑:“你把木婶子家里唯一能下蛋的母鸡给捉来吃,她能不来找上门与我告你的状吗?”
  赵婉呐言,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她哪想到木婶子家就一只母鸡能下蛋,偏巧她捉的正好是能下蛋的一只。
  赵钰看了她一眼:“幸而隔壁王家有多养几只能下单的母鸡,我去与他买了一只还给木婶子,这事才算终了。”
  “不然我非罚你禁闭半月不可。”
  赵婉讨好的朝赵钰一笑,走上前,还给赵钰捶了几下肩:“多谢兄长出面替我解决,万幸有兄长,有兄长顾着,是玉娘此生的福气呀。”
  “少油嘴滑舌,净学些不好的。”
  赵婉趁赵钰不注意,皱了皱眉,还俏皮的吐了一下舌头,分明没将这一句话放在心中。
  等赵钰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了赵婉,赵婉立刻收起了神色,腼腆的朝他笑了笑。
  “兄长,你今日不是启程去府县,赶快去罢!不用担心我,我定乖乖听兄长的话,断是不会胡来了。”
  说着,赵婉坐回到木椅上。
  她一想到今日兄长要去府县,就抑制不住的喜悦,好似要脱笼的鸟雀一般,压根遮掩不住雀跃不已的神情。
  赵婉又端起茶喝了一口,仔细尝了这茶的滋味。
  嗯,今日泡的这壶茶,比往日都香。
  赵钰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猜不中妹妹的心思,他淡声道:“三月初五,于叔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