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每一个夜晚，我都在后悔自己没有重视这一句话。
  我的不以为意是我将来梦魇的来源。
  在那一次谈话后，我将A010识破谎言的消息上报。
  毫无疑问，没有守住秘密的，失职的我，被调转去了其他部门。
  不用再编造谎言，不用再看到那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我松了很大一口气。
  A010很顺从地接受了他作为人类所执行的，最后一个训练任务。
  将自己的意识数据化，载入网络。
  这将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A010会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消解在庞大的数据潮流中。
  他做的很好，几乎在意识数据化的第一天，就可以借助网络使用自己的异能。
  A010属于人类的身体也被组织封存，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彻底失去作用的身体会被彻底抹消。
  这只是A010与方舟融合的第一步。
  A010如此顺从，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对弟弟的在意，我再清楚不过。
  我隐约猜到了A010的计划，他应该是想借助网络找到自己的弟弟。
  但很可惜，A010当年所处的那片污染子区域，根本没有被网络覆盖，所以A010不可能找不到弟弟的信息。
  A010太过顺从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接受了弟弟死亡的事实。
  或者说，我们都认为A010的记忆和情感已经被数据湮灭得差不多了。
  没有人认为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可以在接入网络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后，还可以继续保持自己的意识】
  【但终究，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那一场梦魇来临了。
  所有参与这一场实验的研究员，记忆都在逐渐地消失，悄无声息地消失。
  所有的研究员依旧在进行着自己千篇一律的工作，没有人意识到自己记忆的问题。
  除了我。
  大概是我编写的故事救了我，A010没有对我下手。
  我没办法解释我怀疑A010的原因。
  他一切都很正常，按照组织的指令继续意识数据化的流程。
  再过不久，一两天，或者一两周，等到A010的意识彻底数据化后，A010就会与方舟融合。
  但毫无疑问，只可能是A010的异能，引发了研究员身上的异样。
  我逃过一劫，心惊胆战地看着越来越平面、统一、重复而死板的同事们。
  他们就像是劣质网游中再平常不过的NPC，重复地做着相同的工作，没有思考，没有记忆，没有任何反应。
  我故意打翻了原本与我交恶的一个同事的咖啡。
  连续七天，她每天固定在早上六点起床，然后七点半泡上一杯咖啡，在7:50，准时将咖啡喝干净。
  以往别说打翻她的咖啡了，就连在路上相遇时，我们都会相互翻一个白眼。
  而现在，她只是看了眼被泼翻的的咖啡，然后，起身再次泡上一杯完好的咖啡。
  连泡咖啡的动作细节都没有任何变化。
  随后在7:50，那杯咖啡见了底。
  我背后一阵阵发寒。
  我想要离开，或者找人上报。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我的上级，这一场实验的负责人，也变成了和我的同事一样的存在。
  “A010的情况再正常不过。”他们说，脸上带着统一而标准的笑容，“你可能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休息意味着回到员工宿舍，而我的舍友也早已经被同化。
  这是一场机密的实验，在实验结束前，没有人能离开】
  【我第7次放下已经贴在手腕上的刀片。
  明明只要再轻轻用力，我就可以离开这一场梦魇。
  但我不敢，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一个胆小鬼。
  我尝试与A010沟通，我没有立场求他放过我们，但我希望他给我一个痛快。
  自然而然，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A010意识数据化的进程远比我们预计中的快速。
  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
  既然弟弟所在的污染区域没有网络覆盖，那就跳脱网络的范围。
  这是我们预计中，A010的最终形态。
  A010的异能是解析现实数据，本身就不应该局限在网络中。
  在融合方舟后，借助足够强大的算力，解析整个世界。
  然后，从渺茫的污染子区域中，找到一个大概率死的不能再死的小孩。
  A010疯了。
  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数据世界是AI的主场。
  在组织的预期中，最后创造出来的工具应当以方舟为主体。
  自然而然地，借助方舟中载入的底层数据，组织将获得一个再好用不过的工具。
  A010的作用只是提供一个异能，一个可以让将现实解析成数据，并让数据现实化的媒介。
  人类的意识怎么可能与人工智能，还是被污染侵蚀变异过的人工智能抗争？
  就算A010真的夺取到主导权，在解析世界数据的过程中，A010的意识也不可能支撑得住。
  而现在，A010在做什么？他在控制整个实验室，最快效率地推进自己意识到数据化。
  数据化的速度越快，找到弟弟的速度就越快，然后，就可以救下弟弟。
  疯子...
  我喃喃道】
  【我想我也快要被逼疯了，我看着我的“同事”们毫不知情地继续推进项目进度。
  我看着屏幕上A010的数据化进程越来越快。
  90%..92%...95%....99%..
  在最终的那个数字到达前，我安静地等待一切的终结。
  但我获救了，或许。
  黑发黑瞳的青年，或者少年出现在实验室内，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征愣住。
  这位青年的面容太过熟悉，简直和那位已经“牺牲”的存在，天命，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青年过分年轻的面容，他的五官棱角相对那位，显得更加柔和，可以看出还未完全褪去的稚气。
  我想起来那个传言。
  为了复刻天命的能力，组织创造了一个天命的基因复制体。
  估计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年活着青年。
  “溯，我的名字，不用害怕。”青年看着我，笑了笑，安抚道。
  他又看向虚空，语气平淡：“收手吧。”
  我看见空气中出现一道波纹，随后，A010凭空出现在我们前方。
  溯上前一步，站在我和A010之间的位置，遮蔽住A010看向我的视线。
  这个位置关系使我看不见溯的神情。
  但从他过于冷淡的语气来看，溯面对A010的表情温和不到哪里去。
  A010使用的形象我再熟悉不过，和那位孱弱的实验体别无二致。
  区别是，“他”已经不需要坐在轮椅上了。
  因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数据投影。
  A010看着溯：“给我一个理由。”
  “人类需要一个可以检测全世界范围内污染的工具。”溯平静回视。
  很明显，这一个理由并不能说服A010。
  这只是溯来到这里的理由。
  我想。
  为了完美复刻那一个存在，天命的复制体一直被灌输着，和对抗污染裂隙，或者保护人类相关的概念。
  溯伸出手，扫了A010一眼，身上展现出相似的异能波动。
  解析数据的能力，轻而易举地被青年复刻。
  溯自然无法完全复制A010的能力。
  但只是解析方舟数据库的话，对他或者他背后的组织而言，也不算困难。
  溯并没有动手，而是叹了口气：“你想要找到弟弟吗？但在数据载入的瞬间，你猜猜，组织会不会也同步知道他的消息？”
  A010陷入沉默。
  “与组织对抗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且，就算你可以在与方舟融合的短期时间内保持清醒。”
  “但你的意识，你的情感，真的能在永无止境的数据流冲刷中保留下来吗？”
  “那时候都你，继承过方舟底层逻辑的你，能保证自己能一直保护住你的弟弟吗？”
  毫无疑问，不能。
  如果A010的意识和情感真的逐渐湮灭，失去自我，A010这一次犯下如此大的“错误”，组织是不会放过他和那个弟弟的。
  溯突然回头看向我。
  我看出他的暗示，离开了现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应该没有太久，很快，我看见A010的意识数据化进度终于从99%变成了100%。
  又过了一会，溯也回到我的身前，单独一人。
  我试图看向青年背后，却没有看见我熟悉的另一个实验体。
  “方舟会继续听从组织的指令，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设下的底层逻辑。”
  溯停顿一瞬，继续说道：“以及，A010的所有现实数据都将被方舟抹除掉，在十分钟之后。”
  基因，记忆，情感，其他所有的数据都会被抹消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