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哈姆鼠      更新:2025-09-10 08:44      字数:3286
  假如说任由时间过去,等待民意投票的结果出来,那王谢两家至少会有一人落选。
  那么两家一直以来势均力敌的局面将会被打破,而最后谁才能占据那霸主的位置,又是未知的。
  无论是哪一家都不愿意看对方的势头超过自己,两方一合计,准备设鸿门宴杀死岳澄。
  一旦岳澄死去,自然也就没机会担任地方官的职位,而空出来的两个职位,两家也就笑纳了。
  岳澄在河津省任职许久,早已将大族的嘴脸看得一清二楚,他早有预想王谢两家为了获得官职,要对他下手,可是这一日迟迟不到,他反倒不安起来。
  既然是民意投票,不针对他,便有可能针对百姓,而这是他万万不想见到的。
  除了担心百姓,他更担心养女岳饮秋,他本想把她培养成一位正人君子,却没想到用力过猛,岳饮秋性情刚直,过刚易折。按这种性子在这被世家大族把我话语权的地方混,怕不是只会坎坷丛生。
  鸿门宴还是来了。
  岳澄接受了王谢两家的邀请,长剑佩在腰间,他临走之前让岳饮秋以后好好地,当个正人君子,不要走岳珩那条伪君子的路。
  岳饮秋当时便隐隐觉得不安,岳澄笑着揉着她的头,松开的那一刻,岳饮秋下意识便想抓住他的手,却没能抓住,侧目而视,岳澄已经走到门外了。
  若是暗杀,岳澄害怕牵扯岳饮秋,若是对百姓下手,岳澄害怕百姓吃苦,若是设鸿门宴,他有信心把他们带走。
  人人都说岳澄比岳珩略逊一筹,比武失败灰溜溜逃出存安,不足为惧;却不知道当年只是一念之差,若是岳澄狠下心刺过去,胜负兴许未知。
  如今他已老,养女也已长大成人,再去做什么大事也没了精力,顶多为民除掉两害,待王谢两家势头一弱,寒门子弟或许会更有出头之地。
  心澄明镜。
  洛音桐一抬头,便看到岳澄挥毫写下的四个大字,笔走龙蛇,遒劲有力,挂在高堂之上,此后也将挂在那。
  那一日,岳澄当真反杀了,被人发现时,地上只躺着三具尸体,桌上的饭菜未凉。
  在密闭空间里发生的凶杀案,且没有留下一名活口和目击证人,王谢两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当是一场意外,又因为案件的特殊性,镇武司也一直未曾介入。
  最后这件事被王谢两家利用权势硬生生传成了岳澄为夺取官位杀死另外两名地方官,却被合力反杀。
  王谢两家本就是日昌镇的头头,他们一造势,辟谣的百姓也被捂住了嘴。
  生活在这一块的人都知道这两族如何富有,又是如何仗势欺人。
  以极少的价格雇佣工人,为他们把土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出,再一块一块埋上石头,还要求石头之间必须严丝合缝,他们就只好用捡来的铁片砂纸一旦点磨,比起石头,手先被磨得不成样子。
  家里的佣人不得抬头看主人,哪怕是因声音而好奇抬头,就要被狠狠打上几十大板。
  河津省的老百姓大多都是勤劳淳朴的农民,都看不下去这种做法,真龙天子的时代,还有人起义示威,最终也被压了下去。
  话语权还是沦为富人手里的玩具。
  岳饮秋抚摸着桌面,她说:“在父亲死后,他们还想抄了我们家,他们不相信父亲真有那么廉洁,觉得他一定是将钱藏在了屋里,但搜了三天三夜,什么也没搜到。”
  “那群人气急败坏,要把我家拆了,看看木头里面有没有金子,却被父亲曾经帮助过的百姓们阻止,他们用身躯挡住房子。念在官位还要靠百姓投票,他们只好作罢。”
  她的眼眸专向洛音桐,之前阴郁的脸庞上已然绽放出温暖的微笑,她回忆着,眼睛不再聚焦,说:“父亲离开前,让我要做个正人君子,这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但要相信人都是有心的,会念着你给的好。”
  于是岳澄死后,墓前的鲜花从未断过。
  她看着洛音桐,洛音桐却觉得心虚。
  那么为什么岳珩的葬礼也有无数人跟随?为什么她为家报仇却被数人围堵?
  她不自觉地说出了口:“岳珩也死了,他死的那天,存安城的百姓都为他送行。”
  “什么?”岳饮秋惊呼道,“他们瞎了眼吗?”
  洛音桐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作为镇岳盟的岳珩,一直人还挺好的。”
  “不过是伪善而已。”
  “那如果他伪善了一辈子呢?”
  “这不可能,因为他在当上镇岳盟掌门之前,早就无恶不作了。”岳饮秋冷哼一声,“你知道为什么父亲跟他决裂吗?”
  “为什么?”
  “因为他在外面搞大了一个妓。女的肚子。”
  岳饮秋满意地看着洛音桐和魏洛泱两人不敢置信的神情,继续说道:“他在掌门大比的前一天被我父亲发现,他求父亲隐瞒,父亲不听,告诉了镇岳盟的掌门,也就是两人的父亲,谁知那人竟说,家丑不可外扬。”
  “掌门大比就这么继续进行,父亲因为昨夜的事心神不宁,两人势均力敌,却因为这一念之差,父亲错失了掌门的位置。眼见老掌门明知道岳珩是怎样的人,却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父亲失望至极,离开了镇岳盟。”
  “那……那个女婴怎么样了?”洛音桐关切地追问道。
  “不知道,也许早就死了,也许还活着。”岳饮秋说,“但岳珩这一生都不可能承认她的身份的。”
  “那为什么,岳珩要做好事?”洛音桐想不明白,“镇岳盟在他之前也不算什么名门正派,他本性又那么坏,根本没必要伪装吧。”
  魏洛泱若垂下眼睑,小声说:“岳珩一生未有妻眷,他是为了赎罪。”
  两人都不知所措地看向魏洛泱,这时候,洛音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魏洛泱与陈应槃都跟岳珩私交甚好,三人在乱世中经常把酒言欢。
  洛音桐望着魏洛泱,想从她脸上看到些情绪起伏,可她的眉眼甚至还是舒展的,她继续冷静以至于冷漠地说:“他大概是,很对不起胞弟和那名女子,以及他们的孩子。”
  “虚伪!那怎么不把自己管好?”岳饮秋咬牙切齿地大声反驳道。
  “的确虚伪。”魏洛泱说。
  岳饮秋和洛音桐都意外于这果断的肯定。
  洛音桐一只手搭在横刀刀柄上,她问:“你怎么看他?”
  “我终究不是他。”
  “我问的是你站在你的角度,你觉得他究竟算什么?”
  她问这个问题,问的是魏洛泱,更问的是自己,她不敢想假如有一天她发觉洛枫也是伪善时,她自己该作何反应。
  伪善和善的边界在哪,岳珩固然有过善行,那这些善行足以将恶行掩盖吗?如果恶人装了一辈子的善,从未被人发现,是否也就能与君子并肩?
  魏洛泱抬头,看向洛音桐的眼睛,在那双眼睛后,瞥到一片密云。
  她呼了一口气,像每一次那样,抚平心里的波纹。
  魏洛泱不喜欢表达自己,比起大声讲出抱负,她更喜欢沉默地践行。有时她也不懂准则在何处,标准又在哪,她凭着心中的某种感情或感觉,一步步走着。
  魏洛泱说:“现在,我不喜欢他。”
  “哈?”另外两人,异口同声道。
  “标准无人定义,判断终究沦为盲目。”魏洛泱不敢看她们两个少女的眼睛,声音一点点沉下去,显得老成。洛音桐第一次意识到两人之间岁月的距离。
  “因此我不会评判任何人,我所能掌握的只有偏好。”魏洛泱话锋一转,“但我不会凭偏好做事。”
  “你这不跟没说……”
  岳饮秋没说完,就被洛音桐打断道:“那你要凭什么做事?随波逐流吗?就这么冷漠地旁观吗?”
  魏洛泱被这一串质问打得手足无措,她为洛音桐语句中的感情感到苦涩,她想起过去洛音桐质问她“那么你就什么都不做吗?”
  她的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胳膊,眼神有些闪躲。
  那一次,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咽在喉咙里,任由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们如今会不一样了吗?
  半晌。
  “……不会的。”她喉咙沙哑地说。
  第35章 两桃杀三士
  洛音桐以为等不到她的回应了,正打量着挂在高堂上的“心澄明镜”,一听到她的回应,错愕地转头看去。
  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在空中交织,没由来的,洛音桐惊讶的眼神反而给了魏洛泱勇气。
  “哪怕标准善恶的界限模糊,但总有一种东西寄存于其中。”魏洛泱说,“也许是还未泯灭的善意,也许是公认的道德……我想遵从着走下去。”
  “那是什么?”
  “我也还在寻找。”
  无论前世今生,魏洛泱毫无改变的一点是,她永远不擅长表达自己,永远像个闷葫芦一样只顾做,而不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