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哈姆鼠      更新:2025-09-10 08:44      字数:3309
  洛昌民跑得很慢,不及会轻功的武人一分。他跑着,远远地望见魏洛泱鬼魅般闪在敌军中的身影,他大声道:“泱儿!泱儿!是你吗!”
  此时魏洛泱正一边挡着箭矢,一边在敌阵中缠斗,被仇恨和愧疚堵住的耳朵,突然灌进来声音,她后知后觉地向洛昌民看去。
  洛昌民傻呵呵地笑了一下,说:“我就知道是你!你回来了?来保护我们的吗?”
  “不……”魏洛泱摇摇头,心里很酸,“我……什么也没保护好。”
  “你说什么——”魏洛泱回应的声音很小,洛昌民没能听到,他把两只手并起来,形成喇叭状,大喊道。
  “……我说。”魏洛泱看着洛昌民已一步步走进战场,她快步跑了过去,“你带母……刘氏回去,她受伤了。”
  “什么?月……月儿在哪?”
  魏洛泱不管不顾地挥霍着内力,只一瞬,她就来到了刘江月身边。冯泺倒在旁边,已是不省人事。她知道孤影宗毒派的恐怖,便忽略了一边的冯泺,抱起刘江月向着洛昌民奔去。
  她一只手抱着刘江月,一只手舞着陌刀。她这一生的内力都要被消耗殆尽,她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只顾狂奔。
  刘江月扯住她的衣服,叫道:“放我下来!”
  一手持刀让魏洛泱逐渐陷入弱势。防御死角的一端,有箭矢和长刀砍来,她咬牙硬扛着。
  刘江月咬紧唇,心如刀割,她努力严厉道:“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放我下来!”
  魏洛泱置若罔闻。
  刘江月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不会改变她的心思。不自觉的,视线放到魏洛泱的脸上。泱儿长大了。她想,泱儿变了太多了。
  “……不痛吗?”刘江月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你之前很怕痛的。”
  “……”
  痛吗?
  魏洛泱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组织出词句。
  自从那一天开始,她便感觉不到疼痛了。
  从洛家离开之后,魏洛泱又回到了流浪的生活。
  她的生活被在洛家生活的那一年多的时间分开,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条线。
  在这条线之前,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流浪,忙着生存,忙着挣扎,甚至没有时间去羡慕。
  她怕痛,就是很单纯的怕痛,因为觉得受伤了,在夏天会发炎,冬天会结疮,容易横死在大街上。
  来到洛家之后,她怕痛,是因为疼痛会让她想到过去流浪的生活,她害怕失去温暖得如同虚假的归宿;她怕痛,是因为害怕受伤会给洛家添麻烦,让他们要花费多余的力气在自己身上。
  一疼起来,她就觉得不安,头晕、发昏,肌肉酸痛,然后就会更痛,直到无法忍受。
  她太担心会失去这一切,不自觉地越来越敏感,试着察言观色,又觉得疲惫,开始翻看起刘江月给她准备的书。
  自古文人最多情。她从一本本的诗词歌赋里找寻到共鸣,这份共鸣又加剧她感性的性子。
  在这条线之后,她是个什么都懂的老小孩,忙着理解,忙着观察,甚至忘了自己。
  她以为这样怕痛的自己会一直存在,直到老去。
  可她在那一天,听到了女孩的呼救声。
  魏洛泱随手从借宿的寺庙里捡来几块黑布,盖在脸上,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无论在洛家的见闻,还是她心中的追求。她都无法将这种事视而不见。
  她那时还很天真,想着要让这乱世变好一点。
  当她赶到时,却看到了洛音桐。她怎么都想不到遇袭的竟然会是她。
  魏洛泱愤怒地抓住歹徒的刀,想枪过去。可她就是个文弱书生,掰了半天掰不开歹徒的手。
  歹徒一开始以为是什么仗义行善的侠客,谁知是个书呆子?一脚就把她踢到树上,提刀就想向着洛音桐砍去。
  泛着寒光的尖刀在魏洛泱的眼里放慢,疼得涣散的视线里,刀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魏洛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了在哭的洛音桐。
  越来越近的尖刀,终于砍到她的背上。一下、一下、一下,伤口深可见骨,剧痛到眼眶溢出泪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越是颤抖,她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洛音桐的温度,就越能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守护某个人。
  那一天,疼痛的意义变了。
  曾经疼痛意味着死亡、累赘、孤独、不安,那时的疼痛意味着守护、价值、以及爱。
  她因为失血过多昏倒,再一醒来便已经到了金沧凤的家中。
  她在金家寨待了很久,直到它们被毁灭。
  冲天的火光遮住了洛泱的视线,身上很痛,伤痕累累,她摇摇晃晃的,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是一场针对母系直系的大屠杀,可她只救下来了那么几个人,甚至没有到过去人口的十分之一。
  她懊悔,愧疚,痛苦,唯有伤口的疼痛在告诉她。
  ——你至少努力过了。
  魏洛泱甚至只恨自己,没有再伤的更重一点,没有死在战场上,以命赎罪,扔掉过去她的天真。
  她那认为自己只要拼命变强,就能阻止一切的天真。
  洛家大门近在咫尺,魏洛泱抱着断掉一条腿的刘江月,带她回家。
  几近千人的战场上,只余她一人。她站在那,望着由人头组成的黑云,自嘲似的,她想:
  那份天真,真的被丢下了吗?
  ——洛音桐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洛家门前时,只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第49章 蒙面人再现
  “这……这是什么……”
  洛音桐腿一软,双手抓不住缰绳,从马背上滑落下来。
  被火焰吞没的洛家就在眼前,焦糊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她眼睛瞪得快要裂开,绝望和愤怒斗争着,最终还是绝望站了上风。
  洛音桐觉得,如果两辈子都是同一个结局,为什么还要让她重生?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惊叫:“桐儿!”
  洛音桐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一手拿拐杖撑着身体,一手御敌的刘江月,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以后,才湿着眼睛涩涩地吐出一声:
  “妈。”
  刘江月还红着眼睛,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说:“快走吧,桐儿。”
  “我怎么能走?如果你一定要死,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洛音桐咬牙,随身佩戴的横刀出鞘,刀光在火焰之下映成暖色,她飞身一跃站在母亲身边。
  刘江月又是难过,又是欣慰,说:“你轻功有长进了。”
  “妈妈,你怎么会武功?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的腿怎么了?谁砍的?我要杀了他。还有爸爸呢?他去哪了?怎么没见到?”
  洛音桐一边应敌,一边一刻不停地问道。
  刘江月失笑道:“不告诉你是怕你说出去。你父亲去疏散了,火是敌人趁乱放的。”
  “我怎么会——?妈妈,那个伤害你的人死了吗!?我非得找到他不可。”
  “死了,已经中毒了。”
  刘江月无奈地应道。她是个不善表达的性子,还好洛昌民和洛音桐两个都很直率,每次跟他们在一起,无论在哪,总会感觉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如今战场上剩下的人已经不多。林涵中剧毒身死,林衾失了妹妹,又亲眼看着冯泺昏倒,也是斗志丧失无几。
  洛音桐一开始只是在门前抵御进攻,随后见敌人大势已去,一个箭步冲上去,士卒下意识架刀相挡,洛音桐将刀一挑,自上而下将刀击飞,再猛地一刺,横刀贯穿敌腹。
  仅存下的几百名士卒见单打独斗胜不过洛音桐,便一齐攻上。洛音桐挑眉一笑,脚下踏起“踏风步”来,向她劈来的刀剑竟都落了空,她一手抓敌人的手腕,一手拿刀利落地抹过脖子。
  左侧又有人要攻,她一脚踢中他的腹部,再欺身一刀捅进他的胸膛。
  “放箭!放箭啊!”不知道是谁颤着声音喊道,弩手一咬牙,数千支箭矢如雨点向洛音桐袭来。
  洛音桐一手拿人,一手转起刀花,将袭来的箭矢一一砍断。
  敌方的大将死的死,颓的颓,剩下这群喽啰,洛音桐不费吹灰之力便扭转战局。几百人的禁军战斗意志尽消,吱呀怪叫地向后退去。
  洛音桐望着四散而逃的军队,她转身,身后是燃着烈火的房屋,因力竭而半跪在地上的母亲。
  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感。她好像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她像是生不逢时的将军,若是早一些,结局或许会不同,但说到底,都是“若是”。
  她闻到烧焦的气味,血的气味,还有被开膛破肚的尸体,流出的胆汁与肠液的酸臭味。
  她又想到了魏洛泱。
  你这一世,却还是这样吗?
  等到这一天过去后的某一日,在你的案牍旁发现那纸文书。
  “洛家与女帝私交甚笃,镇岳盟叛乱被平后,急欲重建声势,拟屠洛家为先声,私下与女帝交好,取洛家位而代之。望镇武司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