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石中绿      更新:2025-09-10 08:50      字数:3427
  秘书被她一句话整得程序错位,他脸上仍挂着模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彻彻底底冷了下来:“您无论如何也要去,我会给您带路的。”
  逃不掉的。
  川濑久夏冷笑一声,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嵌入掌心,知道她就算撒泼打滚也逃不掉这一场鸿门宴。
  无需多费口舌,她沉默着上前一步,秘书立刻心领神会,抬脚就向身旁走。
  所谓“房间”位于走廊另一端,和川濑久夏那间刚好隔成一道对角线,秘书恭敬地敲过三下,房门应声而开。
  套房内,川濑明和林卓卿各占据着圆桌两端,川濑久夏突然被身后一道蛮力推进门,她不悦地皱起眉,正要回头责备,林卓卿就出声将她叫住。
  “小夏,过来。”
  冰锥一样的女声破空而来,刺得川濑久夏的五脏六腑都开始幻痛,下意识地紧抓住自己的手臂,挪向圆桌只需几步,她却觉得通往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
  桌上散落着数堆文件,视野中,两人开始对着这些天书指指点点,你来我往间夹杂着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
  她面前那块花岗石桌面很快便被文件纸垒成的小山所覆盖,盖在表面的那一页上印着某个律师事务所的公章,林卓卿猩红的美甲在“尤其需听从十五岁以上子女意见”那行字下重重划出一道痕迹,还没等她看清,川濑明又将一份房产合同扔至眼前,晦涩的法律术语搅得川濑久夏眼花缭乱。
  “抚养权”、“开庭”、“探视周期”、“股权代持”......两人语速极快,大量她不熟悉的名词夹枪带棒地灌进耳朵里,大脑竭力拼凑出关键词——这两个人就是为了离婚分割吵得不可开交。
  “你还没有成年,我们觉得监护权的问题还是要交给你本人来决定,小夏,你的意见呢?”
  争论暂时止息,林卓卿朝向她,把关心说得煞有其事。
  她的声音难得温柔,川濑久夏听在耳里,却从头到脚都泛起一股恶寒,胃里空空如也,喉间反倒开始反酸。
  她抬眼,自进入房间来第一次正视面前的父母。
  正装一如既往地焊在两人身上,母亲身上是陌生的鸢尾调香水味,父亲的青金石袖扣晃得她眼睛生疼。
  一直都是这样。
  她早就记不起他们穿家居服放松下来是什么样子,倒是清楚地铭记着母亲用这副温柔至极的声音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次,都把她当作棋子。
  川濑久夏不明白今天他们又是中了哪门子邪,非要在此时此地吵得面目全非,还一定要把她给拉进来。
  可是她也不在意。
  随便吧,川濑久夏想,这个家名义上还存在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人对她履行过监护责任,而现在大厦将倾,被划给谁她早就不想管了。
  于是她点点头,在两人逐渐古怪的表情中笑得云淡风轻:“我没有意见,你们俩想怎么吵怎么分我也没意见,决定好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
  紧接着,她移开目光,不再去看这惊雷一般的话会在他们脸上留下什么样的化学反应,转身就走。
  那秘书或许还存有几分人性,门没被他关紧,走廊上也没有他的踪迹,川濑久夏大步流星地走出套房,终于如愿刷开电梯。
  轿厢内四面都环着镜子,她靠在侧壁,乍然间和自己的眼睛对上。
  大片眼神都写着庆幸和漠然,她却偏偏从这中间抓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失落个鬼啊,川濑久夏难得失态地想,我又不是受虐狂。
  但从酒店经理处得知今日早餐供应已结束后,那股失落就噌地变成了恼怒,她面上温和地回应了经理讪笑着的道歉,捏着房卡,一气之下径直走出酒店大堂。
  直到手中传来被坚硬物体长时间紧紧硌住的痛感,川濑久夏才从漫无目的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周围早已不是她熟悉的景色。
  不同于酒店商业圈的繁华,这里地势低矮,街道两边是简朴的独栋住宅,她周遭没什么人,只偶尔有几个身穿棕色制服的学生打闹着经过。
  又被强行忽视了数小时的肠胃再次发出饥饿的信号,不知怎的,她心跳有些快,双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起来,和她擦身而过的那些笑闹声仿佛远在天边。
  川濑久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大脑透过自乱阵脚的感官系统向她发出危险警示,她知道,自己低血糖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身上没有半点能拿来应急的东西,她四下搜寻,所幸在前方几十米处看到了一家便利店。
  顾不上其他,川濑久夏艰难地向它跑去,脚下的步子前所未有的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进永不生还的沼泽,视野中便利店的招牌突然变得模糊了,她呼吸黏稠,仿佛永远抵达不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踉踉跄跄跨进便利店门的那一刻,耳鸣声骤然增强到令她难以忍受的分贝,她使出浑身解数想出声呼救,发麻的嘴唇却像被施了禁锢令。
  有个垮着大包的背影在逐渐收窄的视野中愈发明晰,求生的本能使川濑久夏扑上前,试图抓住那个身影,可眼前已经漆黑一片,五感流失殆尽。
  意识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秒,有个无比慌乱的男声穿透耳鸣在她耳边炸开。
  “喂!你怎么了!喂!能说话吗!喂!!!”
  第19章
  白,无尽头的、刺目的白。
  意识渐渐归位,眼前却仍只有茫茫一片。
  消毒水的气味并不好闻,一阵阵萦绕在鼻尖,让人忍不住想睁眼。
  后脑勺传来细微钝痛,川濑久夏想伸手,四肢却软绵如一滩烂泥。
  于是她调动幸存的力气试图发出动静,最先有所回应的却是听觉。
  “蠢侑,你真该看看人家小姑娘扒住你时你那副被吓傻了的样子。”
  “哈?猪治你说什么?我才不会有那么傻的时候,换做你你肯定比我慌一千倍!”
  “我怎么可能会慌?”
  周遭很安静,两个少年人的吵闹带了浓重的关西腔,川濑久夏不仅没被扰到,还有些忍俊不禁。
  但是面部肌肉仍然麻木,她现在笑不出来。
  玩笑似的争论还在继续,好像还夹杂着不时响起的......快门声?
  川濑久夏有些不解了,她到底是在哪躺着?
  最初的不适感稍有缓解,视野中那片刺眼的白逐渐褪去,她眨了眨眼,好不容易出现在眼前的一片光景却叫她更加摸不着头脑。
  幸运的是,她此刻确实身处医院病床上,但......
  谁能来告诉她叉腰站在床尾拌嘴的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位靠着窗台抓拍他们吵架的小哥又是在?
  她记得自己昏迷前只抓住了一个人吧?
  兵库县现在已经发展到抓一送二的程度了吗?
  川濑久夏颇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瞬间夺取了病房内三人的全部注意力。
  “啊,你醒啦。”
  双胞胎中染着一头金发的那位少年闻声上前,对上她的视线,关切的眼神中还有些藏不住的慌张。
  这个声音?
  有些熟悉,她心里暗想,方才在便利店前抓住的人应该就是他没错。
  不管了,先道歉再说其他的。
  “同学,对......嘶!”川濑久夏试图从病床上一坐而起,却忘了左手还打着点滴,针头随之被大幅度的动作扯乱,她皮肉细嫩,一番诚意满满的道歉还没出口半个词,自己就先被疼了个呲牙咧嘴。
  “你坐起来干什么?快躺回去好好休息吧。”
  面前三人都没出声,她惊讶地挑眉,连错位的留置针都没顾上,转头望向声源处。
  一个陌生的白发少年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提着一袋鼓鼓囊囊的东西,看向她的神情平静沉稳。
  川濑久夏敏锐地感觉到,另外三人在他推门而入的那瞬间全都收起了一身的不正经,尽数转向他,只沉默着低头。
  他将袋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对她点点头:“留置针还没拔掉前还是尽量不要猛地坐起来,搞不好会出血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川濑久夏此时有多疑惑,他朝她温和地笑了笑,顺手将柜面上的苏打水拧开递给她,解释道:“我是北信介,你刚才在街上因为低血糖晕倒了,晕过去之前应该是抓了阿侑一把。”
  立在另一侧的金发男生随着他的话看过来,冲她露出一个轻佻的笑,随即便被北信介的眼神制止,他继续道:“他慌得不行,一嗓子就把在附近的我们几个人嚎过来了,这才把你一起送到了医院。”
  “他叫宫侑,这个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宫治。”北信介指向和宫侑共享同一张脸的那个银发少年,随即又移到倚在窗边的另一个男生身上:“他是角名伦太郎,我们四个都是附近稻荷崎高中的学生。”
  三人随之站正,异口同声道:“你好。”
  川濑久夏小心翼翼地避开输液管,换了个方便说话的姿势靠在床头,道:“大家好,我是川濑久夏,今天真的真的太感谢各位,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万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