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嘴太甜啦，喜欢吃就多吃点，你就是看着太瘦了，不多吃点肉怎么行？”北奶奶笑逐颜开，摩挲着川濑久夏的小臂，怜惜道。
  大概是因为常年务农操持，老人手掌宽大，劳作的果实在她掌心结成厚厚一层茧，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使川濑久夏内心一震，闷闷地“嗯”了一声就低下头去，有些慌不择路地扒拉了一口米饭。
  早在来北家的路上，她就从宫治那里听说了北家米饭的独特之处，晶莹剔透、颗粒饱满的米饭大大得益于北家老宅门口的那片无垠麦田，少年拍着胸脯对她承诺“这将会是你的味蕾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而宫治也确实无半句虚言，被她心慌意乱之下送进嘴的米饭滑腻而弹糯，柴火煨出的烟熏味混合着稻米清香充盈了整个口腔，她放慢咀嚼的速度，肠胃终于能被最平凡的快乐填满。
  小时候的川濑久夏不喜欢吃饭，因为偌大的餐厅里十次有九次都只剩她一人，管家和佣人只会沉默地将饭菜端上餐桌，再撤出去候着她，再美味的珍馐在那种环境下也会变得味同嚼蜡。
  独自搬到仙台后，不同于国小和音驹，乌野没有食堂，也不会有人每日起早贪黑地给她精心制作午餐便当。这半年来，她对吃饭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随意，可以说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而不得不摄入营养元素。
  可是人类对食物的渴求是刻在本能里的，从前川濑久夏总在生日蛋糕前许愿，希望能在家里拥有一次纯粹、快乐而美满的进餐，这个愿望终究没能被父母实现，山珍海味在她眼里也就渐渐没了味道。
  在兵库的这五天里，她其实没少在宴会上品尝和牛，侍应生川流不息地捧着被当作压轴菜的和牛进进出出，还要不厌其烦地介绍一段它的等级，A5？M10？她从来记不清那些套话，只是神游天外般进食着。
  又吃了些蔬菜，米饭一口口进肚，川濑久夏幸福得有些恍惚，上一次获得这么单纯的满足感是什么时候？想不起来了。
  她遵循肌肉记忆回答着北奶奶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时不时抬头，老人家的眼神一直是那样和蔼，她却总在和北奶奶对视的那一秒匆匆撇开，自认高明地隐藏起自己的千头万绪。
  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不止北奶奶一人，宫治坐在川濑久夏身旁，他本来在和往常一样专注地享用北家的稻米，可心思却不听话地一直往旁边的女生身上飘，理智三番四次干涉无果，他垂眸瞥见川濑久夏肩头披散的发丝，默默为自己的分神找了个借口。
  是她的头发，宫治无赖地想，他们隔得那样近，一定是因为川濑久夏四散的长发阻挠了他心无旁骛的进食。
  从在空中做自由垂体运动的发丝往上看去，宫治大胆地关注着她的神态，这位低血糖严重到直接晕过去一两个小时的女孩，此刻却无比认真地吃着饭。川濑久夏分明在自如地和北奶奶接话，但他却从她的细嚼慢咽中品出了虔诚。
  宫治赶在她发现之前收回目光，他又挑起一口饭喂进嘴里，熟悉的清香在唇齿间迸开，脑海中川濑久夏的侧脸始终挥之不去。
  她那头长发像是真的挠到了他心底，痒痒的，宫治第一次体会到这样朦胧不明的感触，他左右晃了晃脑袋，试图驱走心中那片晦暗。
  坐在他身旁的宫侑注意到这头银发的动静，面色古怪地朝他连瞥好几眼，逮住机会就出言相讥：“猪治你连饭都不会吃了？脑袋晃猛了小心智商下降！”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烦人精的一句话更能霸占他的大脑，宫治顿时也不纠结模糊情愫了，出于习惯地回嘴道：“我智商下降一百倍也比你这个二货聪明吧！”
  “阿治，阿侑。”
  屡见不鲜的拌嘴才冒了个苗头就被北信介摁熄，两人意犹未尽地瞪了彼此一眼，霎时收声。
  -
  晚饭后，川濑久夏抢先一步站起，花了好一番力气才说服北奶奶，自己主动帮着北信介收拾碗筷。
  她将餐具捧进室内，麻利地将碗碟悉数洗净，正在收拾厨房案板的北信介注意到她熟练的动作，嘴角竟不自觉地牵起弧度。
  川濑久夏沥干最后一只盘子的水分，拿出手机，转向同样完工的北信介，道：“北前辈，加个LINE吗？”
  “诶？”北信介没想到这种话还可以来得如此出其不意，难免惊讶。
  “我把白天在医院时你为我垫付的费用通过LINE转给你。”她解释道，“抱歉啊，今天出门没带现金。”
  北信介也即刻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毫不在意：“你不说我都已经把这事忘了。”
  他四下摸了摸口袋，一无所获：“我的手机在客厅，走吧，一起出去。”
  客厅内，另外三人正围坐在北奶奶身旁接受着她的嘘寒问暖，像是提及了什么，角名伦太郎起身准备去茶室给北奶奶倒茶水，平日里棱角分明的少年们卸下一身锋芒，格外乖巧。
  北信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和川濑久夏加上好友，他低头看着少女输入备注的动作，沉思片刻，提醒道：“其实我平常不太用这一类社交软件的，有时可能会漏掉你的消息，我先抱歉了。”
  成功完成转账，川濑久夏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她宽心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一直催别人回LINE消息。如果真的有什么急事，我会给北前辈打电话的。”
  他们两人就站在客厅榻榻米背后，音量并不小，宫侑敏锐地捕捉到对话里的关键信息，及时转身凑上来打听：“诶！川濑在和北前辈交换联系方式吗？见者有份，我也想拥有川濑的LINE好友！”
  首当其冲回应宫侑的却是身后宫治二话不说朝他飞来的抱枕，后脑勺被完美击中，宫侑揉了揉脑袋，惊叫着转头和始作俑者对峙：“猪治你又干嘛！”
  宫治抱臂瞪着他：“哪有你这样横冲直撞去要女生联系方式的？我说蠢侑你的社交技能是被猪啃过吗？”
  “小事啦，侑君我加你吧。”川濑久夏哭笑不得地打断了兄弟俩的日常斗嘴，她顿了顿，又抬头向宫治的方向道：“治君......我也加下你的联系方式好了。”
  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被她无意拖长，缠绵着落入宫治耳里，原本还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宫侑的视线骤然坠入一片纯净灰蓝，这双眼眸的主人方才还笑意盈盈地唤他“治”，摄人心魄。
  宫治眨眨眼，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他着急忙慌地浑身上下乱摸一气，在宫侑忍不住出言嘲讽的前一秒才终于从书包里找到手机。
  “那就麻烦川濑同学了。”宫治将手机双手递出，在内心拼命抑制着那股莫名想脸红的冲动。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川濑久夏的LINE好友列表里赫然刷出来三个新联系人，她全部改好备注，抬头却对上了角名伦太郎在茶室里默默掺水的背影。
  茶室里灯光昏黄，窗户被全部推开，角名伦太郎的身影揉在夜色昏沉中，她看不太真切。
  那里离客厅有一段距离，她并不觉得他可以听到方才客厅里几人的对话。她对这位角名同学知之甚少，除了白天在医院时他随口一问，他们之间就再没交流过。冷淡、慢热，还有一股远超于正常男高中生的旺盛拍照欲——这就是川濑久夏对他的初印象。
  内心权衡片刻，川濑久夏最终还是退出了LINE界面，决定顺其自然。
  毕竟对于还猜不透的人，她也不想强人所难。
  第21章
  天色渐渐黑透，几人也不再在北家久留，在北奶奶的千叮万嘱下提出了告辞。
  “角名、阿治、阿侑，你们顺路送送川濑吧。”将四人送至宅院大门前，北信介沉声提点起几位不省心的部员，“她一个女孩子在兵库人生地不熟的，晚上独自回去不安全。”
  “是——”三人连声应下，川濑久夏则走到北信介身前再次躬身，郑重感谢了今晚好饭好菜的招待。
  穿过麦田，走上大路，宫侑将排球包甩到肩上，侧身问道：“川濑，你住的酒店在哪里？”
  “若野通3丁目上那家酒店。和你们顺路吗？”
  “啊，在若野通吗......”宫治接过话头，“我和阿侑住在和它反方向的稻庄通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记得角名刚好住在那附近？”
  冷不丁被提及的角名伦太郎脚步顿了顿：“对，我就住在4丁目。”
  他和川濑久夏四目相对，点头道：“他们俩回家后我会把你送到酒店门口的。”
  他话音刚落，一辆公交直直冲破夜幕而来，角名伦太郎偏头瞥向目光炯炯盯着川濑久夏看的双胞胎，脸上一副不想认识这两位的表情：“喂......我说你们两个，刚才过去的是你们回家的末班车吧。还在这傻站着是想跑步回去吗？”
  宫治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就给了还在宕机中的宫侑一个巴掌：“我靠！蠢侑你瞎子吧！这都没看见！”
  宫侑被主攻手兄弟的这一掌拍得差点掉线，他立刻炸毛：“你不是也没看见？公交都到站了，快跑啊！要是赶不上我非要让你背我跑回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