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两月有余的难题骤然迎刃而解，川濑久夏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轻轻地勾起嘴角。
  我果然还是想继续留在乌野排球部的，以经理的身份。
  来年四月，我们一定要再见啊，翔阳。
  -
  临近七点，排球馆内的加练行将结束，川濑久夏开始着手做每晚离开前最后的清洁。
  “我们来一起帮你，川濑。”
  不知为何，今晚留下来自主加练的部员格外齐全，八人一个不落地站在她身后。
  川濑久夏感激地点点头：“好，谢谢大家。”
  和菅原孝支推着最后一车排球走向仓库时，虚掩着的大门突然被拉开，告假的清水洁子踩着夜色赶了进来。
  “清水前辈？”川濑久夏讶然，“怎么这么晚了还要过来？补习那边怎么样了？”
  清水洁子拿着厚厚的记录本迎上她：“补习那边刚好结束，我才想起来昨天顺手把记录本带走了，趁你们还没走赶来拿给你。”
  “啊，我用活页纸也一样可以记的。”接过记录本，川濑久夏顺手把几张白纸塞进内页，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今天怎么样？”拉上仓库的门，清水洁子例行问到。
  “一切正常。大家都在聊昨天那场春高代表赛呢。”川濑久夏说。
  清洁工作已经全部结束了，众人哄闹着跟在她们两人身后，正要往大门走。
  川濑久夏若有所思地环视了一圈排球馆，窗明几净，耳边是清水洁子随口提起的日常。
  注意到她的视线，菅原孝支从与缘下力的讨论中分心，向她投来一个略微探询的眼神。
  该说出口了。
  这是最好的时机。
  “清水前辈。”川濑久夏突然站定，提高声量转向她：“我想我已经决定好了。”
  谈笑一瞬间就被她这句话给按了暂停键，众人急急忙忙走到川濑久夏面前，清水洁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
  “我认真考虑了很久，我希望能成为乌野男子排球部的经理。”
  周遭突然重归寂静。
  一秒、两秒。
  川濑久夏微微倾着身，面前的九个人乍然被定在原地，没做出任何反应。
  磨人的静谧使她内心有些犹疑，她试探性地抬起头：“清水前辈，可以……”
  “太棒了！”
  静物画骤然流动起来，清水洁子三两步上前拥住川濑久夏，心跳声怦怦，震得她心里涟涟开花。
  “谢谢你，川濑！”清水洁子欢欣雀跃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你能答应我真是太好了！”
  而面色紧张的部员们反射弧都要长些，他们愣了愣，同样爆发出欢呼。
  “太好了！我们真的有两位经理了！”
  “两位美人经理，这是强豪校的配置啊！夕！我现在觉得我们能拳打青城脚踢白鸟泽！”
  “你终于同意了，川濑！”作为队长，泽村大地的考量要多些，“但是合唱部那边的部活没问题吗？会不会太累？”
  被节日庆典般的氛围感染，川濑久夏面上也一片灿烂，她摆摆手：“这是小事，合唱部本来就很轻松，我能权衡好的。”
  清水洁子仍然紧握着她的手，她稍稍调整了呼吸，语速极快地安排到：“运动服和队服我已经在和学校那边接洽了，川濑你穿S码对吧？虽然现在不是社团招新季，但是我还是要和指导老师打个招呼，还有……”
  “你的报名表。”
  翌日午休，菅原孝支倚着楼梯间窗台，将一张表格交给了川濑久夏。
  “昨天清水她太激动啦，忘了无论怎样新成员入社都是要上交报名表的，她班里还有事，托我来和你对接。”菅原孝支解释到。
  “麻烦菅原学长特地跑一趟了。”川濑久夏接过，“清水前辈有说什么时候交给她吗？”
  菅原孝支顺手拿出一支笔，对她晃了晃：“现在就填完给我吧，我越早给她你的手续就办得越快。”
  川濑久夏了然，快速填好信息后就递给了他。
  楼梯口出现了神宫寺幸子的身影，听到是老师有事和她商量，川濑久夏匆忙和菅原孝支道了别。
  “放学后见！”菅原孝支细细浏览着表格，目光却生日一栏乍然停住。
  “10月29日……”他口中念念有词，若有所思地看向少女跑走的方向。
  那不就是，两天后吗？
  第36章
  生日，对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少女来说，通常是这一年中渴盼已久的重要日子。
  心有余力的会提前一两个月就规划起盛大的生日派对，不那么爱社交的通常会约着亲近的三五好友聚上一天，再不济也总会有份独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毕竟这是历经几千年的社会变迁也仍然被全人类冠上种种特殊含义的、独一无二的一天，无论怎样庆祝都不会过火，不是吗？
  阳光打在东北大学附属医院通体洁白的外立面上，川濑久夏站在大门口，烦躁地虚了虚眼睛。
  手机里各路好友的生日祝福源源不断地弹出来，待她回过最后一个和她交情甚浅的联系人模板化的祝福，机身已经有了隐隐发烫的趋势。
  她走进医院大楼，赤苇京治的视频通话请求却好巧不巧地在这个时候响起。
  这里的装修风格实在是太过鲜明，川濑久夏环顾四周，最终用凭空捏造的理由饱含歉意地拒绝了幼驯染的请求。
  生日的下午，医院，独自一人。
  危险系数过于明显的一组场景，她才不要让朋友担心这些。
  这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天周末，而她的助眠药又恰好在前一晚用尽了。
  川濑久夏对生日一事全然不在意，她只知道昨晚自己被失眠折磨得快要精神衰弱，于是第二天就预约了精神心理科的医生。
  “小林医生。”
  推开诊室门，熟悉的布景重现在眼前，川濑久夏瞬间放松了心神，坐在那位眉目和蔼的中年人对面。
  量表、测试、谈话……和今天一模一样的治疗流程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甚至能够预判医生在久久权衡后给出的治疗建议。
  她的心理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此次川濑久夏本想开好助眠药就走，可在东京时的主治医生却强硬地要求她做一次全面的回诊。
  不过是些大同小异的诊断结果罢了，她不报任何期待地想，类似的诊断书，她能在家里找出厚厚一沓。
  但今日等待结果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良久，小林医生才从那堆报告单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川濑小姐，你这几个月是不是经历了一些大变动？”
  “变动？”川濑久夏坐直身，“搬家……算吗？”
  “重要的不是搬家，而是你周围有没有出现什么对你起了巨大影响的人。”小林医生放下报告单，递给她一杯温度适中的柠檬水，“我看过你在东京时的诊断报告，客观来讲，很不乐观。”
  柠檬水在口中泛起一阵酸涩，川濑久夏木然地点了点头，并未作声。
  “但是根据刚才的这次报告结果来看，你的各项指标都在上升。”他话锋一转，“从进门到现在，你整个人的状态也十分放松。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有如此明显的好转，我很惊喜。”
  “可能是我远离了家庭的缘故吧。”川濑久夏扣着玻璃杯表面的凹痕，企图用理性分析，“但是从昨晚的情况说来，我的睡眠障碍还是毫无起色。”
  “只要发生频率有所下降就是好事。”小林医生朝她温和地笑了笑，“现在这个阶段对自身转变的感知有迟钝是很正常的，保持你现在的生活节奏，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扯过就诊单：“我会逐渐减少助眠药的剂量和药效，这是一个漫长的适应过程，相信你自己。”
  好陌生。
  坐在医生椅上的人陌生，耳中传来的话语陌生，拿在手中的这堆药陌生。
  就连眼前这副场景，也陌生得让她诧异。
  明明是和来时一模一样的路线，为什么她面前不再是精神科的指示牌了？
  在数不清第几次绕回同样的楼梯口后，川濑久夏提着三四盒全新的药，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发呆。
  她是个方向感极强的人，相同的路线只要走过一次就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经年累月也不会忘。
  可是今天像是上帝故意给她的生日整蛊，一直赖以生存的助眠药变了，方向感也不知所踪。
  从医生口中听来的分明是好消息，但心中泛起的却是洪水猛兽般的茫然感。
  手机猛然震动起来，乌野排球部的群聊里突然齐刷刷地被“川濑生日快乐”刷了屏。
  她往前翻了翻，是清水洁子看到她的报名表后率先在群里发了消息，恰逢休息日的一群运动少年精力满满，向她发来的祝福一句比一句滑稽。
  空落落的无措感渐渐被填平，川濑久夏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内心暗暗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