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石中绿      更新:2025-09-10 08:50      字数:3311
  佐久早圣臣也早就意识到了自己奇怪的表达方式,奈何他们实在算不上有多熟,他只是皱了皱眉,没再继续。
  两人就如同小时候那样相顾无言地在走廊上站了十几分钟,川濑久夏知道佐久早圣臣懒于闲聊的脾性,倒也乐得不挑起话题,气氛意外融洽。
  一段时间后,主厅大门被打开,佐久早香织同音乐厅管理层和随行翻译有说有笑地结束了洽谈,见到川濑久夏,她扬起笑容上前:“来啦小夏,路上没出什么事故吧?”
  “抱歉老师,没预估好情况迟到了。”川濑久夏敛眸真诚道。
  佐久早香织没放心上,拉着她朝舞台内走,一架黑色三角施坦威立在那里,聚在琴身的反光照得川濑久夏头晕目眩。
  “上一次见你在音乐厅弹钢琴都是快两年前的事了。”佐久早香织把她温柔地按在琴凳上,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没法习惯吗?”
  老师状似不经意提起的感叹像一根羽毛悄悄飘进川濑久夏耳畔,琴键触感冰凉,明明是无比熟悉的画面,她竟有些微微发抖:“……对不起,老师。”
  手指覆在黑白琴键上,按照肌肉记忆摆出了准备姿势,手型完美,脚下也已经踩上了踏板,学过钢琴的人一看就明白,以这副姿势敲下去的音色绝对不同凡响。
  但只有川濑久夏和老师佐久早香织知道,在音乐厅这样万众瞩目、灯光璀璨的环境下,她弹出来的音符已经毫无灵魂了。
  标准却无聊的演奏,她宁可不要。
  手下迟迟没有动作,川濑久夏不愿意也不知道自己即将弹奏什么曲子,她只觉得这座刺眼的音乐厅带给她的尽是痛苦。
  低音区骤然传来几声短促的单音,川濑久夏被这熟悉的谱子惊了个激灵,她猛然看去,老师靠在钢琴旁,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反应,仍在随意地弹着重复的音阶。
  “一步之遥?”
  弹奏在这几个字脱口而出时终止了,老师顺势坐了下来,揉了揉她的肩:“还算过关,要是再过几拍还认不出来我就要说你了。”
  佐久早香织舍不得对她说重话,语气又蓦地温柔下来:“你看,你明明还记得这么清楚,不是吗?”
  川濑久夏的视线还停在琴键上,没顺着老师的话给出她想要的答复。
  一步之遥,这首她曾夜以继日地练了上千遍的曲子,这首曾在老师的演奏会上惊艳了观众的探戈,她怎么可能忘?
  可偏偏也是它,成为了她对金碧辉煌的音乐厅的最后一道回忆。
  “当年你弹完这首曲子之后有好多同事来祝贺我,说我培养出来了一个这么优秀有天赋的好苗子。”佐久早香织抓住她的手回忆到,“我一直打算让你在我的世界巡演上大展身手的,没想到最后我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我……”
  好痛苦。
  道歉老师肯定已经听烦了,可我的脑子里现在只能想出来“对不起”这三个字。
  怎么办啊,好迷茫,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可是这些东西也没有那么重要。”川濑久夏听见老师的声音响在她头顶,如同幼时安慰她弹错音那样,“钢琴界没了哪个好苗子都还是一样的辉煌,但是小夏,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学生却因为这些而失去幸福和快乐。”
  “所以,即使你从此以后只能在私底下弹弹琴也没关系。”佐久早香织将她揽进怀里,轻缓地拍着她的背,“小夏,你要像昨天在餐厅见到你时那样多笑笑啊。”
  鼻头很酸,眼眶肯定已经红了一大圈,眼前模模糊糊的,是眼泪吧。
  是幸福的,释然的眼泪。
  “好啦,快擦擦眼睛,别把妆弄花了。”佐久早香织将川濑久夏扶起来,递给她一包纸巾,“今天不弹也没事,本来我就没打算让你弹。”
  “嗯,谢谢老师。”汹涌的情绪只肆虐过一瞬便被止住了,川濑久夏鲜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流泪,头垂得低低的。
  “比起这个,老师想再交给你一项作业。”
  这话来得猝不及防,川濑久夏捏着纸巾抬头,只顾得上发出一声不成句的疑问。
  佐久早香织将她的身体扳向左侧观众席的方向,那里赫然坐着一只马上就要闲出几缕白发的佐久早圣臣。
  “老师中午安排了饭局,下午在这里还有会议,饭局邀请了家里其他人,但是小臣还没成年,不方便。”
  “啊……”能猜出老师言下何意,川濑久夏犹豫着开口,不太愿意相信。
  “再加上你知道的,小臣这孩子也不喜欢这种环境。”
  “等等……”那种事情还是不要吧……
  “而且小臣不会说中文,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但是小夏你对上海很熟啊。”
  “……”老师您能不能别什么都盲目地信任我了。
  “所以,你可不可以陪小臣吃顿午饭,再和他一起逛一逛上海呢?”
  第40章
  复兴中路,交响乐团音乐厅外。
  近正午了,春日的阳光暖人,梧桐树下相对而站的少年少女外形养眼,偶像剧般的氛围使匆匆而过的行人都要激动地瞥上好几眼。
  ——若是有人能凑近看,洋溢在树下的粉红泡泡便会被瞬间打碎。
  “呃……那个,佐久早君,你……”
  毫无逻辑的话像是不经大脑般吞吐出来,川濑久夏咬了咬舌头,心里有一万点尴尬。
  十分钟前,她在老师看似期盼实则逼迫的目光中举手投降,一抬头,佐久早圣臣竟已经百无聊赖地插兜斜靠在了大门处。
  川濑久夏只好在老师充满慈爱的背景音中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步伐向门口挪,内心不住犯怵。
  她和佐久早圣臣的缘分说浅说深都不太合适,两人满打满算也认识八年了,从前她去老师家上课的频率很高,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也落不到现在这样生疏的下场。
  可佐久早圣臣从小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老师也和她隐晦地提过,这个孩子独处惯了,极其不善于社交,和不熟的人就算待上一整天也蹦不出几句话。
  老师大概是存了让她和小儿子主动交往、成为朋友的心思的,但川濑久夏实在是爱莫能助。
  她最初也有过一两次主动交好的尝试,无奈最终都结束得猝不及防。
  大概,她和佐久早圣臣之间的磁场是真的对不上吧。
  小时候就对不上,如今佐久早圣臣或多或少也习得了一点社交方法,两人却还是交流不来。
  梧桐树叶被微风吹得轻响,佐久早圣臣就像一尊俊美的希腊雕塑一样杵在川濑久夏对面,双唇紧抿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捉摸不透”四个大字。
  饶是从善如流如川濑久夏也没法子了,她在内心长叹一口气,进退两难。
  史诗级别的滑铁卢啊。
  她忍不住腹诽,这简直是比和牛岛若利初见时还严重的社交滑铁卢。
  “那个,去吃日料吗?”她试探着开口,“抱歉,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闻言,美少年雕塑终于舍得出声了:“麻烦你了。”
  川濑久夏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就招来一辆出租车。
  在上海的这些天,表姐带她吃了不少餐厅,川濑久夏便挑了一家和东京当地口味差不多的日料店招待佐久早圣臣。
  日料店开在隐蔽的小巷子里,川濑久夏只好给司机报上那条街的名字,凭着记忆四处打听才找到了店铺。
  佐久早圣臣近乎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穿着驼色风衣的少女操着一口极其流利的中文和服务生沟通,提及忌口,她又下意识换上日语偏头问他,从坐车到点餐,全程无比丝滑。
  想起昨晚她和妈妈说的那些话,佐久早圣臣皱眉,她在中国竟然还有亲戚?
  主厨似乎和川濑久夏认识,两人熟稔地聊着天,佐久早圣臣听了一耳朵陌生的语言,勾掉口罩,神色晦暗地垂下眸。
  他其实不太愿意和妈妈一起来上海的,这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确定独奏会的场地,相比无趣的钢琴,他更想留在井闼山打排球。
  但哥哥姐姐都从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到达这里的第一晚,窗外是在他眼里和东京塔别无二致的东方明珠,佐久早圣臣恹恹地收回目光,下一刻却撞进一片分外熟悉的灰蓝。
  川濑久夏怎么会在这里?
  上一次见她还是两年前了,两人在家里的走廊上擦肩而过,她好像要赶着去上课,而他才结束部活回家。
  就和从前无数次的相遇一样,擦肩无言,是他们之间最常见的相处模式。
  可是在从妈妈那里听见川濑久夏不会再来家里上课的消息时,佐久早圣臣想,当时他应该停下脚步,和她说点什么的。
  至少也应该打声招呼,或者对她说,一个月前的那首《一步之遥》很好听。
  佐久早圣臣从小到大都对钢琴兴致缺缺,但当妈妈问他要不要去听她筹备已久的小型演奏会时,他第一次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