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石中绿      更新:2025-09-10 08:51      字数:3293
  未知的静谧足够摧毁一个人的内心,川濑久夏开始不安起来。
  黑尾铁朗比她自己还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少女迷惘的眼睛里突然盛满恐惧,他手上冰敷的动作停滞一瞬,凑近轻声问:“怎么了川濑?是不是很疼?”
  “没有……”
  川濑久夏摇了摇头,下一秒,整个人忽然条件反射性地抽搐,冷汗几乎顷刻间就冒了出来:“呃……疼!”
  左膝的疼痛感太过尖锐,她挣扎着看过去,却见古贺医生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生理盐水,正在举着镊子一点一点地探进伤口。
  “水泥地太脏,有很多异物和小颗粒没法用生理盐水冲干净,我现在把它夹出来,同学,你只能忍一下了。”医生说。
  古贺医生嘴上说得淡漠,手下的动作实则相当温柔,但那银质尖物每每接触伤口时,川濑久夏还是会被疼得直抽气。
  她虽对疼痛极为敏感,但平日里并不会像外界轻易表露脆弱,从小到大,她没在抽血打针时掉过一滴泪,受伤流血时也鲜少哭泣,脸上永远是泰然处之的神情。
  然而,或许是因为脑震荡带来的后遗症,巨大的情绪波动压倒理智,完全掌控了川濑久夏的行动。
  清创过后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消毒,消毒剂被倒在伤口上的那一刹那,她紧紧咬住嘴唇,偏过头,像昏迷前那样,本能地拉住了身旁少年的手。
  黑尾铁朗一只手还兢兢业业地拿着毛巾和冰袋在她右眼上敷着,另一只手骤然被抓住,他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疼……黑尾学长……”
  川濑久夏似是将全身力气都尽数压在了那一只手上,她死死抓住他,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掌心,仿佛她握住的是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她的指甲并没有多长,修剪齐整;负伤的缘故,她的力气也没多大,但这些都不妨碍黑尾铁朗被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的心脏也被川濑久夏一把攥住了,她脸上绝望的泪水漫过他,黑尾铁朗快要溺毙在绵绵不绝的疼痛里。
  十指连心,这一刻,他真正与川濑久夏感同身受。
  消毒剂被倒在手臂内侧,她半边身子都被尖锐的绞痛拉扯着,额头上冷汗涔涔,川濑久夏仅剩的意识开始消亡。
  倏地,黑尾铁朗反握住了那只手。
  她听见少年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蜗响起。
  “别怕……还有我在,我在这儿呢。”
  那声音其实同她无意识的嘤咛声一样哆嗦,根本经不起任何细听,但黑尾铁朗仍在固执地一声声重复着,生生把川濑久夏从剧痛的旋涡中扯了出来。
  川濑久夏挣扎着眨了眨眼,早已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视线开始逐渐聚焦,最终尽数定格在黑尾铁朗急切的目光上。
  两人隔得极近,近到她再挪动一厘米就能与少年肌肤相贴。
  她怔怔注视着黑尾铁朗,被痛觉啃噬的大脑已经无法支撑任何思考。
  消毒从未停止,绞痛蔓延至掌心,那里的伤口面积与膝盖处不遑多让。
  泪水从眼眶滑落,与冷汗一同,在枕头上洇出团团痕迹。
  尚能活动的脑细胞只能感觉到痛,无法忍受的痛,肝肠寸断的痛。
  “呃……”川濑久夏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她已经没力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黑……小黑……”
  甚至连念完“黑尾学长”这几个字都做不到了,她痛苦地埋下头想,真狼狈。
  少女迷蒙的目光从他脸上撤走的那瞬间,黑尾铁朗的心脏像是被荆棘扎透。
  两人的手仍交握在一起,但川濑久夏已经没有了紧紧握住他的力气。
  大错特错,黑尾铁朗想,他根本就不可能感同身受。
  他连减轻她一丝痛苦都没有做到。
  下意识地,黑尾铁朗轻轻拂去川濑久夏的满脸泪水,托起她的脸,叫出了那个他只在幼驯染口中听过的昵称。
  “小夏。”
  她泪眼婆娑,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动了动,权当回应。
  “小夏,不哭,还有我在呢。”
  黑尾铁朗温柔地摩挲过那些红肿的皮肤,摩挲过她的眼角、睫毛、脸颊。
  “我给你擦眼泪,不哭了,乖。”
  第70章
  消毒已经结束了,但灼痛仍在持续。
  神经已经在阿鼻地狱中迷失了整整一个小时还多,川濑久夏的生理性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黑尾铁朗却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抬手拭去那些麻木的泪水,医生已经开始对伤口进行包扎,他的手始终没离开过少女的脸颊。
  正值盛夏时节,血气方刚的少年体温总是很高,黑尾铁朗手掌的温度往往高到让音驹所有人都嫌弃,连赛后击掌也不想和他做。
  可川濑久夏却觉得贴在脸上的温度刚刚好,干燥温暖的掌心带着厚茧,让她回想起上海的外婆家里那些在冬天时被壁炉烘烤得适中的法兰绒厚地毯。
  最锐利的那一波疼痛已经过去,头还晕晕的,伴着黑尾铁朗轻柔的摩挲,川濑久夏竟然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怎么又——”黑尾铁朗生怕她又被疼晕过去,没做多想就要去摇晃女生的肩。
  “别打扰她。”古贺医生打断到,“她只是睡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下次醒过来记忆功能就应该会恢复正常了。”
  他悻悻收回手:“啊……是这样啊。”
  “我交给你的冰敷任务别做一半就忘了啊。”古贺医生挪揄地瞪了他一眼,手上正在娴熟地为纱布进行调整,“膝盖这块的纱布敷好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是陪着她休息,等她醒过来再进行最后的伤情评估。”
  “哦……好的老师,我知道了。”黑尾铁朗点头道。
  意味深长的视线在少年少女仍然紧握的双手上停留片刻,古贺医生笑而不语,端起托盘耸耸肩道:“行,那我去隔壁看CT报告,你就在这里陪她,有什么事及时叫我。”
  还没等黑尾铁朗反应,诊室门便被再次打开又合上,恰好带起一阵不急不躁的夏日热浪,尽数扑在他呆滞的脸上。
  这个静谧的小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川濑久夏,空气中遍布着消毒剂刺鼻的味道,窗外蝉鸣声声,在无言的氛围里沉沉弥散开。
  两只手都不得空闲,一只在女孩右脸上机械地冰敷按压,另一只则仍然牵着她。
  川濑久夏已经睡着了,黑尾铁朗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完全脱力,是他还紧紧扣住她不放。
  手背上印着新鲜出炉的红痕,那是被川濑久夏吃痛抓住的成果。
  其实早该放开了,他们不是能随便牵手的关系。
  但黑尾铁朗偏不想放。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冲动作祟,可他就想一直牵着她。
  视线上移,躺在病床上的少女脸色苍白,冷汗沿着额角流进她的脖颈,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浸湿,三两根连在一起,发丝也凌乱地黏在脸侧和额头上,眉心还在无意识地微蹙。
  难得一见川濑久夏如此破碎不堪的样子,黑尾铁朗怔怔想,原来这就是国文课上老师讲的病美人。
  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得透湿的樱花,零落成尘,我见犹怜。
  花瓣往往经不起任何风吹日晒,被第二天的阳光一照,它就会随着尘土消散。
  烈日透过窗户洒进诊室里,洒在川濑久夏并不平和的睡颜上,她的皮肤趋近于透明。
  不要走,他想。
  黑尾铁朗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用力感受着少女的存在。
  他的视线长久停留在川濑久夏的病容上,流连于她的每一寸肌肤和纹理间,眼神中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情绪。
  从那个秋夜意外的初遇到现在,四年时间里,他们同行的时光就占了两年,黑尾铁朗却从未如此认真且近距离地端详过川濑久夏的脸。
  他当然知道她长得漂亮,可略略一瞥就足够赏心悦目了,何必要顶着冒犯的风险凑近看呢?
  又不是带着像研磨那样强烈的目的性,他对川濑久夏没有超越朋友的非分之想。
  ——现在黑尾铁朗觉得之前的那个自己挺装的。
  这样一张精雕细琢的容颜,如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愁容,任他再看多久都看不够。
  窗外无风,蝉鸣暂歇,少女清浅的呼吸打在黑尾铁朗的鼻息处,他再往前一步就能抵住她的额头,如恋人那般亲密。
  可是黑尾铁朗没有这样做,他自始至终都只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安静地注视着川濑久夏。
  外界就算发生了十级地震他也毫不在意,阳光把房间照得暖洋洋的,时间在此刻凝结成了琥珀。
  从今往后,这颗琥珀会高悬于他的心河上空,永不褪色。
  不过这时的黑尾铁朗还尚不知情,他只是捧着一腔不知所起无人理解的懵懂情愫,将满心慌乱尽数投在身前少女脆弱的面容上。
  直到身体终于忍受不了他长时间的蹲姿,大腿开始阵阵发麻,黑尾铁朗才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