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
石中绿 更新:2025-09-10 08:51 字数:3266
是父亲常常带在身边的助理,站在窗边一张圆桌前俯身说着什么,但视野有限,她只能看见助理一人。
电光石火间,她想通了一切。
父亲一定是随手把邀请函扔给了助理,助理再不慎掉在了阳台上。
没有任何证据支撑,但川濑久夏近乎笃定。
但如果助理在这里的话……
她皱眉思索着,悄悄往外挪了几步。
助理也恰好商讨完,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大厅,没有朝川濑久夏的方向看一眼。
视野中没有了阻碍,但呈现在眼前的场景却差些使她惊叫出声。
父亲还是那样西装革履,但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正虚虚靠在椅背上,单手环着一位她全然陌生的女性,脸上带着川濑久夏从未见过的轻松笑意,好不风流。
小鸟依人般靠在他怀里的女士看起来最多不超过25岁,不知是聊到了什么,父亲骤然扣上那段纤纤腰肢,在她耳边轻咬了几句,两人粘腻的笑声直直传进川濑久夏耳里。
看着父亲那张和自己神似的脸,川濑久夏感到止不住的反胃。
川濑明和林卓卿都有数不尽的外遇情人,这她一直都知道。
但从新闻板块上刷到这条消息开始,川濑久夏就选择一律无视。
如果她把眼睛蒙上耳朵堵住,那这个家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丝幸存的可能?
显然,她从来都错得离谱。
那人又主动攀上了川濑明的肩,除了不忍直视,川濑久夏找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同两人之间的距离。
视线就像受虐一样死死停在两人身上,她的双手无意识收紧,抱在怀里的邀请函终于发出抗议。
川濑久夏还没换掉演出礼服,手臂上的红印清晰可见,一碰就疼得她心口直颤。
穿梭在大厅四周的侍应生发现了阳台这一角的不对劲,直直朝她走了过来。
眼瞧着靠在川濑明怀里的人也试图娇滴滴地扭过头来看热闹,川濑久夏脚下的动作比脑子快,忙趁所有人不注意逃走了。
回到包厢后老师好奇地打听她手上这份邀请函的来历,川濑久夏支支吾吾地胡说一气,思维一片混乱,就连自己后来是怎样回到家的都不清楚。
而在客厅沙发上看见母亲的那一瞬,川濑久夏又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邀请函。
林卓卿却显得比她还意外,她脚步轻慢地踱至玄关,上下打量道:“小夏,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嘛。”
“嗯……”母亲的眼神逼得她后退半步,川濑久夏揪着红裙下摆,那点微薄的希望又开始在心中飘摇。
妈妈……你应该知道吧?
求你了。
“在学校里有喜欢的人了?还是……同意了什么人的约会邀请啊?”林卓卿的笑声尖锐刺耳,“小夏,妈妈从来不反对这些啊,但我现在得尽一尽母亲的责任,你也知道我和川濑明当年有多冲动吧?对于你这样条件优越的女孩子来说呢,挑男人就一定要慎重,不要随随便便就答应别人,这样嘛……太掉价了。”
母亲有多长时间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长一段中文了?
川濑久夏垂眸,机械地扣着邀请函的硬边。
太久太久没有听见中文,她的大脑已然宕机。
待到真正反应过来母亲到底在说什么,川濑久夏反而出离平静。
大脑被粗暴地一分为二,一边是餐厅里父亲油腻的调笑,一边是母亲空穴来风的所谓“教训”。
掉价……
所以我让母亲觉得丢人了吗?
她开始憎恨自己学过中文。
“我这是……”川濑久夏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试图解释,但林卓卿的眼神早已从她身上撤走。
“什么邀请函?”她对身后收拾客厅的佣人说,“重要邀约都会经过我的助理和邮箱,我不收私下的垃圾,扔了吧。”
“等一下!”川濑久夏惊急地质问,“您连打开看一眼都……”
“看什么?”林卓卿拧着眉不耐烦道。
她没能等到女儿的回答,咔哒一声响,川濑宅大门今晚第三次被打开。
瞥见来人,林卓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转身就要离开玄关。
川濑明的衬衫扣子仍然是解开的,他没在意玄关处紧张的氛围,将西装外套递给管家就准备上楼。
“欢迎回家,父亲。”被完全忽视的川濑久夏冷静了下来。
她盯着神色讶异的川濑明和停在半路的林卓卿,幽幽勾起嘴角:“您今晚不打算和那位新欢小姐共度良宵吗?怎么,法餐吃到一半难得想起母亲来了?”
“你在说什么?”川濑明的脸色又惊又怒。
林卓卿却先拧起眉毛踱了过来:“哟,又找新人了?有人真是一秒钟都耐不住寂寞、管不了自己。”
怒火成功被林卓卿的挑衅转移,眨眼间,客厅又沦陷成一片唇枪舌战的苦海。
始作俑者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她绕过两人,从佣人手里拿过那本邀请函后就回了房间。
或许是房门不够隔音,也或许是早已能脑补出一整场吵闹,川濑久夏在关上门的那一刹便跌坐在地,撒旦开始附在耳畔低语。
既然伊甸园从来都形同虚设,那她不妨就把这个家变成真正的炼狱。
谁都别想好过。
前所未有的报复快感从心中腾升而起,盯着那两张被自己大力甩出去的邀请函,川濑久夏的唇角漏出几声极轻的笑。
而第二天一早她又为什么会摸到自己的满脸泪痕,川濑久夏同样心知肚明。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很快便将她呆愣的状态打破,老师在听筒里无比激动。
是东京一家报社的采访邀约,针对川濑久夏一人。
“他们对你昨晚的演奏很感兴趣,想今天约你出来谈谈。”老师转告她,“我们小夏真厉害,老师为你骄傲。”
好吧,看来多得是人在乎她。
颓靡的精神状态得以缓解,川濑久夏精心打扮了一番,准时准点赶到音乐厅赴约。
她坐在了昨晚演奏时的琴凳上,空旷的穹顶和台下数以千百计的座椅总能让她安心。
“川濑小姐。”记者重重地念了两遍她的姓氏,“对于您父母的感情破裂的传闻,您怎么看?”
笑容僵在脸上,川濑久夏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常常有人拍到川濑财团的现任掌权人川濑明先生和他的妻子林卓卿女士分别出入不同的风月场所,身边的宠儿也是换得一次比一次勤。”记者的语调夸张,“您作为他们的独生女,想必有更多的了解吧?”
“他们已经分居了吗?感情破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是合约婚姻吗?林卓卿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晋升和她嫁进川濑家族有关吗?”
“他们在考虑离婚吗?您还有没有被秘密抚养长大的兄弟姐妹?”
音乐厅的灯光向来亮得晃眼,记者背对台下观众席而坐,他的嘴脸被光晕融化,五官开始片片崩塌,活像个被阳光晒成肉干的泥土人偶。
记者的嘴巴还在开开合合,势必要把川濑家族发迹以来的所有秘辛都问个底朝天,可他的声音却渐渐远去。
一步之遥的旋律又响彻耳边,但这次的演奏者只有她一个。
第一个错音来得比想象中快,整首曲子就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崩溃下去,手指僵硬、脑海杂乱,她不知道自己在弹什么。
直到台下激愤的人声盖过毫无章法的演奏,她听见那些包厢里的大人物们抱胸冷睨着把她的琴声批得一无是处,听见人们窃窃私语着她显赫又靡乱的家庭。
最终,那些声音统统变成了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
手垂落了下来,演奏中断,川濑久夏从未觉得音乐厅的灯光如此刺眼。
记者还在持续输出,她却慌不择路地跑出了这场噩梦。
回家,回琴房。
只有那台钢琴还能接纳我,只它能听懂我的一切。
大门被川濑久夏匆忙撞开,她甚至听不见管家落在身后的呼唤。
琴房漆黑一片,川濑久夏跌跌撞撞地坐在钢琴前,手下流出的乐章完全是出于本能。
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协奏曲,老师最爱弹的曲子。
“你为什么想学钢琴呢?”老师问。
“如果我能拿下所有比赛的第一名,能在万众瞩目的音乐厅里弹一首独奏,那爸爸妈妈就会多在意我一点了!”八岁的川濑久夏回答。
多么天真。
当时的她太过幼稚,只顾着一头埋进琴谱里做家庭和睦的春秋大梦,没有注意到老师悲戚的眼神。
是了,谁都清楚,她那点无用功之于这个早已一片废墟的家庭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
只有她还固执地沉溺于虚构的巴别塔中不肯醒来,十年如一日。
“小姐,您似乎生病了。”管家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琴房门口,神色担忧,“您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