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治的嘴没他兄弟那么碎，但摄像机也已横屏放大在手中待命，他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不断调整着角度。
  “侑，治，我说你们……”队长的声音冷不丁在背后响起。
  两人都一下子挺直了背，噤若寒蝉。
  北信介挤到窗户正中，视线只在角名伦太郎身上掠过一眼就收了回来，他饶有兴致地品味着双子脸上的表情，好半晌才道：“你们连那是谁都看不出来吗？”
  “诶？”宫侑宫治对视一眼，恨不得拿着航天望远镜朝河边两人身上怼，“北前辈你认识？我们……也认识？”
  “那是川濑啊。”北信介幽幽叹气。
  落在角名伦太郎身上的目光瞬间变成了两道十万伏特的射线，由于太过震惊，宫侑和宫治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怎么在……”宫治结结巴巴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角名他又怎么知道她在……我们为什么完全不知道啊！”
  “我要去找他们。”宫侑脚下的动作比脑子快，转身就要像角名伦太郎那样冲出去。
  宫治猛地扯住兄弟的手臂，他的震惊虽然不比宫侑少，但对北信介本能的尊敬却还没丢掉。
  人还在这儿呢，明天早上又想被北前辈训吗！
  宫治朝宫侑不停使着眼色。
  “我……”宫侑在兄弟的钳制里愤愤不平地扑腾。
  “没关系，去吧，我也和你们一起。”把眼皮子底下的暗度陈仓尽数无视，北信介说，“毕竟……”
  得到许可的双胞胎已经得意忘形地跳了起来：“真的吗？谢谢北前辈！快走快走！”
  队里鲜少有人敢打断北信介的话，倚在一旁看热闹的尾白阿兰忍不住向队长挑了挑眉。
  北信介朝好友笑了笑，跟在咋呼上天的宫侑宫治身后跨出宿舍。
  “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
  鸭川河畔，北信介终于得以把未尽的话补全。
  一通解释下来，角名伦太郎也没再惊讶，对双子两人耸了耸肩道：“你俩也真行，连川濑都认不出来。”
  上一次见面还是一月份的春高，宫侑没工夫理会队友的吐槽，他弯下腰看向川濑久夏，激动得连舌头都没捋直。
  剩下三个人也全都转过身看了过来，头顶覆着一大片乌压压的黑影，川濑久夏收回晃荡的小腿就要站起。
  也许是被四双灼热的眼睛盯着，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十几分钟前才经历了一场未服药的焦虑症发作。
  兀自猛然起身的后果比预想的还要严重，还没等川濑久夏站直，她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沉沉黑影压着眼球逼近。
  耳鸣强势地压过一切惊呼，川濑久夏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可以倚仗的某个不明物体才不至于一头栽倒。
  晕眩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视野恢复清明后，男生结实的手臂映入眼帘。
  “啊！不好意思！”她骇然退后。
  “诶小心！”角名伦太郎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揽住川濑久夏，皱眉道，“刚才又是低血糖发作？”
  宫侑更是三魂七魄都要被她晃晃悠悠的身形给吓出来，忙上前道：“川濑你是不是又没吃饭啊？要吃糖吗？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不是……不用了侑君。”川濑久夏喘出一口长气，制止道，“我吃过了，不是低血糖，谢谢，我没什么问题。”
  她的狡辩还是只能草草骗过自己，角名伦太郎面色不虞：“川濑，你浑身都在发抖。”
  “我……”忘了她现在还被角名伦太郎揽在怀里，川濑久夏尴尬地别过眼，二话不说地挣脱了出去。
  “先坐下吧，川濑，你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北信介走到她身边，“你缓一缓，再把原因告诉我们。”
  他的语气比角名伦太郎温柔一千倍，川濑久夏却一个字都不敢忤逆，更不敢像挣脱出上一个怀抱那样拒绝。
  见少女还站在原地发愣，北信介率先坐在了她几分钟前的位置上，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坐吧。”
  河面被晚风吹起层层水波，川濑久夏急促的心音却无处遁形。
  “嗯。”她垂眸应下。
  余下三个人各自对视一眼，也沉默地面对鸭川坐成了一列。
  被众人拥在中心的少女低着头，视线涣散地追逐着倒映在河面上的盏盏橘红。
  谁都不敢出声打扰她，但在半空中频频交汇的视线已经足够演上一百场刀光剑影的大戏。
  “稻荷崎是全国大赛的常客了吧。”良久，川濑久夏轻声开口，“东京体育馆的聚光灯那么亮，你们不会紧张吗？”
  “我快要溺亡在那些光束和声浪里了。”
  晚风拂过，带走了她压抑的哭腔。
  第89章
  万万不能在他们面前流泪。
  无比肯定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川濑久夏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把滑至睫边的眼泪憋了回去。
  “想哭就哭出来吧。”右侧传来一声叹息。
  北信介捏着两张面巾纸递给她，少年修剪整齐的指甲映入眼帘。
  “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在我们面前做的。”北信介说，“看到你流泪，我很抱歉，川濑。”
  情绪总是一浪高一浪低，眼泪已经彻底流了回去，她哭不出来。
  但川濑久夏还是接过了面巾纸，她擦净那滴从睫毛滚落到眼角的泪水，低声向北信介道了谢。
  而她左侧的另外三个人却远远不及队长那样游刃有余，宫双子和角名伦太郎你撞我我撞你，拿出了把对方一头撞进鸭川里的架势也不敢开口安慰川濑久夏一个字。
  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她为何流泪。
  在那些屈指可数的见面里，川濑久夏永远都是笑意盈盈的，仿佛她天生就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可川濑久夏再神通广大和只不过和他们同岁，连已经被他们捧上神坛的北前辈都会在拿到队服时动容，她又怎么可能不会掉泪呢。
  没有人看见川濑久夏那滴聊胜于无的眼泪，但她破碎的哭腔已经足够将这个夜晚余下的时光填满。
  “你说你是来京都比赛的。”北信介平静地抓住重点，“方便让我们知道是什么样的比赛吗？”
  “是钢琴比赛，对我很重要。”川濑久夏的嗓音仍然沙哑，“下午的抽签仪式决定初赛上场顺序，我抽到了压轴。”
  北信介点头：“明白了，因为最后一个上场所以感到紧张，是这样吗？”
  “嗯。”她自嘲地说，“听起来挺幼稚的吧？是不是没想到我的心理素质会这么差，被一个小小的压轴就吓哭了。”
  “当然不会了！”宫侑坐得离川濑久夏最远，他此刻的嗓门却又比谁都大，“川濑，你是在隔壁那个音乐厅比赛吗？一个人坐在那么大的场馆里弹琴，我只是想想都要背过气了！”
  他的语气过于浮夸，连鸭川里打盹的鱼都不忍卒听，宫治和角名伦太郎幽幽瞥了他一眼，疲于吐槽。
  “像侑君这样自信的人也会害怕吗。”川濑久夏此刻倒是很吃宫侑这一套，语调逐渐轻快起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弹钢琴了，从前……也陆陆续续拿过很多第一名，也算是半个天才吧。”
  “但是后来……我决定不再继续在专业钢琴的道路上深造。”她回忆道，“我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坐在万众瞩目下的钢琴前了，这次来参加比赛是因为之后的考学，我以为我……我做好了所有准备。”
  她倾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但是在抽到压轴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再多的准备都是徒劳。”
  “没有人可以保证把准备做到万无一失。”待女生的声音彻底消失，北信介沉沉开口。
  “即使是北前辈也不可以吗？”川濑久夏呆呆地抬眼看向她心中这个“完美”的化身。
  她的眼神太澄澈，北信介忍不住轻笑出声：“当然，我也只比你大一岁而已，川濑。”
  北信介大概是她认识的同龄人里最特别的那一个，他明明鲜少上场，却能把队长的位置坐得比谁都稳；他也从来没做出过什么极度耀眼的成就，但川濑久夏就是觉得他完美得比肩神祇。
  这个和她隔了四分之三个本州岛的异校前辈总是疏离平和地笑着，他又和她不一样，川濑久夏清楚自己那些勉力维持的笑颜背后藏着多少污垢，但北信介似乎真的有着超乎年龄、无关阅历的成熟稳定。
  而今晚，在陌生的城市，川濑久夏第一次在北信介身上窥见了光风霁月的少年感。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北信介淡定地回望：“川濑，谁都会有紧张的时候。你知道的，比赛时我很少上场，但当每次举起轮换牌的时候，我就明白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走到位置上，盯着我接球。”
  “我的世界就是从这一秒开始安静下来的，直到再次被换下来之前，除了球网这边的队友和排球，我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川濑久夏右侧的三个人也同她一起望了过来，北信介却只是看着那双灰蓝色眼睛：“你说你害怕万众瞩目的音乐厅，那我可不可以猜测，你怕的是那些观众和噪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