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作者:
仲夏雨 更新:2025-09-10 09:08 字数:3729
谢之屿插在裤兜里的手掌握紧,青筋尽显。
这件事是他失策。
他确信何先生权衡利弊后不会对她做什么,他也确信何溪没能力对她做什么,可他唯一没算到的是最后下手的是何氿。
哪有那么多追悔莫及,明明早该想到和他这样见不得光的人走太近会害了她。
可是眼下,他只能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何氿:“万一她没那么重要呢?”
何氿满不在乎:“赌一把咯。”
谢之屿忽然笑了。
这才是真赌徒。
他问:“怎么算输,怎么又算赢?”
“我们是兄弟,哪有什么输赢?”何氿道,“咱俩齐心把事情办好,只有双赢的份儿。你的人我肯定不会动。但如果她没那么重要的话,动了也没关系,你说是吧?”
是啊。
他疏忽得太厉害,被一时烟火迷乱了神志。
何家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
谢之屿敲出一根烟,点上。他急需尼古丁让自己冷静,因为再多一秒,何氿就能看出他因为不安而颤抖的手。
火苗在他手里短暂颤了颤。
他咬住烟,仰头吸进鼻腔。
冰凉的血液遍布全身,他恢复镇定:“最多十分钟,把你的人带走。”
何氿给阿武递了个眼色:“没问题,兄弟。”
今晚何氿赢得彻底,不废一兵一卒将最锋利的刀真真正正握进手心。他想,要不是这件事不能外泄,他一定会去椰林山庄给老头好好讲讲,他是怎么大获全胜的。
也让偏心的老头切切实实夸他一回。
他不是那么没用,和二哥比,并非一无是处。
何氿挥挥手,阿武立即拖着人往外。
那张被浸泡在鱼缸里的脸破烂了皮,无数细密的伤口正往外淌血。
仔细看,几分钟前还完好无损的人此刻眼球暴露在外,鼻腔出现半段森森软骨。奋力挣扎过后,那人又烂回一坨泥,在地上拖出长长痕迹。
忽然静下来的房间,鱼缸依然泛着诡异的幽幽蓝光。血迹在池子里扩散开来,像是往蔚蓝大海洒了一把红粉,不过几个浪潮,便被稀释得看不见了。
食人鱼飞速摆动尾巴消失进黑暗处。
充氧机咕噜咕噜往上冒出气泡,仿佛有张血盆大口在暗处打了个饱嗝。
“出来吧。”谢之屿说。
他的声音融进昏暗光线里,让柜门内温凝的心重重一沉。她甚至怀疑此刻拿市面上任何一台心率仪来测她的脉搏,都会当场爆炸。
手不住地颤抖。
终于,在第二声“出来”后,脚步声朝她的方向而来。
咯吱一声。
柜门被拉开的瞬间,她几乎是滚落而出。纤薄的后背对着来人,两片漂亮的蝴蝶骨因为惧怕而轻轻颤动。
汗湿的长发贴在颈侧,仿佛刚才被按进鱼缸的是她一样。她没有抬头,宛若惊惧到不能自已的羔羊,视线直勾勾怔在那双锃亮的正装皮鞋上。
皮鞋后撤一只,前脚掌抵地。
这是单膝跪地的姿势。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落进她视野,将她贴在脸颊上潮湿的长发别去耳后。
他丢了所有的不着调,面色容肃,就为了用此生最郑重的语气同她说一句。
“对不起。”
第87章 有我在
一个呼吸是两秒。
温凝在这两秒间一直在试图理解“对不起”所包含的含义。
是保不了她推她入悬崖前的忏悔,还是为今时今日让她窥见到罪恶而悔恨。
无论哪一种都表明,谢之屿对这桩肮脏的生意是知情的。
有多早呢?
是之前在游艇上问她“一劳永逸是什么”的那次,还是更早?或者从一开始他就知晓所有内情?
不,不对。
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如果是她猜想的那样,那谢之屿为什么要安排今晚让她进这个房间?这对他明明没有任何好处,她又不是同路人。
逻辑完全不通。
就像是两个人的手笔……
两个人?!
温凝身形一僵。难道那个引路的服务生不是谢之屿的人?那会是谁?
这艘游艇上她认识的人不多,根本不需要排除。
下一秒,她忽然抬头。
也正是这一抬,她看到谢之屿比在唇边的手势——这是个噤声的姿势。
她紧张地不由吞咽,所有想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她不知道此时此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用那双眼睛布满水汽的眼睛看他。
她从未见过谢之屿如此陌生的模样。
像黑暗里披着晨雾而来的教父,眉眼间全是整肃与悲凉。以至于让她联想到先前那句“对不起”,仿佛因他过错打碎了悉心照料的娇花,面对一地碎片和残枝烂叶,他出于本心地觉得痛。
他痛,于是眼尾下垂,那道狭长的褶没入她从未见过的红。
他朝她伸手。
温凝在犹豫一秒后仍旧伸出。
她能感受到对方像浸透寒冰般布满冷意的手,也能感受到冰冷之下粗粝又温柔的掌纹。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她说。
脚下没什么力气,也许是在柜子里关久了,也或许是惊吓过度还未恢复。她在对方搀扶下努力站起。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想起过去在京城的那么多日子里,从蹒跚学步跌倒,到后来若干次摔倒爬起、摔倒再爬起。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拍拍尘土而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同旁人说一句:“摔跤而已,没事儿~”
旁人会笑着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不服输。”
她的所向披靡,在外人看来死不吃亏的个性,都是将自己坚实包裹的武器。
这把武器明明已经握得很好了,几近与她化作一体。
为什么……
温凝握紧他的手。
她的内心呐喊别在这时候搀扶她,这会让她变得懦弱。可是身体却不可控制地靠近。
啪嗒一下,眼泪滴落在手背上,像晕开的水莲。
温凝说:“没关系,我没怕。”
可是搀扶她的人仍旧毫不犹豫把她抱起,带着他气息的西服将她整个颤抖的身躯兜在底下,坚固好似堡垒。
“怕也没关系。”谢之屿垂首,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有我在这。”
外面去而复返的耳朵终于离开门板。
何氿朝阿武做了个走的手势,脚步轻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赌对了!
何氿畅快地想:他才是今晚最大的赢家!!!
……
回到客房,谢之屿踹上房门,又矮身用肩抵开墙面上的开关。
房间里所有设施都被他检查一遍。
确认无疑。
他不嫌麻烦,只嫌浸在他胸口的濡湿干得不够快,嫌自己到关键时刻安慰人的话语格外匮乏。
低头,埋在他胸口的脑袋依旧没动。
她仿佛睡着了,长发落在他手臂上,安静得让他阵阵心慌。
一直到他将人放到床沿,那颗脑袋才无力地动了动。她靠上颈枕,抬脸,露出过分寡淡的神情。
心被重重揪了一下。
谢之屿情不自禁伸出手,掌根贴近她腮边:“怎么这么看我?”
眼眶好酸涩,温凝索性闭上眼:“谢之屿,你是好人吗?”
她的声音微哑,与胸口那片濡湿一样,是在他怀里安静流眼泪的证据。
他似乎被烫到,垂下手,默默握紧成拳:“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不知道。”
今晚的事让温凝彻底乱了。
她飞着飞着撞进一张大网,包裹她的除了阴谋就是危险。理智让她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感情却一再背叛理智。
她闭着眼。
眼泪不听话地从眼角滑落。
“你们会杀我灭口吗?”
谢之屿握拳的手几乎将掌心刺破,颈侧青筋因为忍耐而暴起。他不敢去碰她的眼泪,怕灼伤自己,可是内心更恐惧的大概是怕她会偏开脸回避。
默了许久,他才调整好呼吸:“有我在,不会。”
这句不会让温凝忽然睁眼。
视线死死落定在他脸上,眼泪却仿佛断了线一个劲往外涌:“可要是有一天你不在这个位置上了呢?”
所以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谢之屿万分笃定:“那只能说明我爬得更高了。”
“王八蛋!”
温凝忽然愤怒,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牙齿没入血肉,她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少力气,只知道淡淡的血腥气混合他身上的薄荷味一点点涌进口腔。
她被他的气息淹没。
那些迷茫不安,那些惧怕和惶恐,还有居无定所的感情突然有了爆发地。
直到牙关阵阵酸涩。
咬够了,温凝松了下颌,抬脸蹭蹭他的颈侧,用气音又骂一句:“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