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作者:
仲夏雨 更新:2025-09-10 09:09 字数:3736
温凝看了眼,便失去兴致。
这段时间好忙,她往窗外望去。擦得透亮的法式对开窗下,那盆她回京之后才购置的吊兰拖着长长的绿尾,生机盎然。
风里吹来燥热的气息,好像烘热了的窑炉。
到稍晚一些,夕阳斜落,又夹杂着几丝凉爽。
不知不觉夏日居然接近尾声。
她仔细回想,丝毫想不起这个夏天到底做了什么。脑子里很空,好像被人剜去了记忆,除了每日忙忙碌碌早出晚归,她停留在了春天的末尾。
只要闭上眼,迎面而来的是澳岛湿热的风。
那里的海没有咸腥,新城高楼矗立,繁花似锦。她却更喜欢待在老街,鳞次栉比的居民楼,交缠在头顶的电线,还有烟火气十足、门洞挂一盏孤灯的巷口。
可是睁眼,林荫路上那一整排笔直的悬铃木提醒她,她身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宋子邺送来的甜品,她都用来招待了陈月皎。
这段时间总和宋清柏一起出席各种宴会,她看着这些精致的点心,就想起了迎来送往的累。
今晚仍是。
有很多珠宝公司下游客户会出席的场合,她一个都不想错过。
宋家的司机很早就在楼下等她。
她约了妆发和护理。
司机先送她去做造型,而后才往宴会场地赶。
电话里宋清柏已经提前跟她说过,今晚其他人都不重要,只看崔家那位是否出席。
温凝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只见过对方一次,搭上宋清柏这根线后,机会倒是频繁了起来。
可惜那位矜贵的公子哥神出鬼没。
往往有消息说他会出现在哪儿,实际上影儿都不见。
假消息多了温凝变得没那么执着。
虽然更稳固的客户群能够保证她在公司的地位,但她不是喜欢做无用功的人。
今晚抵达宴会现场,她没像其他人那样趋之若鹜,反倒安心地坐在车里等宋清柏一起。
他公司事多,在她到达后十五分钟才姗姗来迟。
衬衣是临时换的,板正得看不出穿过一天之后留下的褶痕。可是停留在她记忆里白衬衣都是闷着潮气,落拓又不羁的模样。
“清柏哥。”她笑着同他打招呼。
她今天穿一件很低调的黑色挂脖礼服,领口璀璨的设计挡住了她总是戴在脖子里的那条不起眼的项链。
有一瞬间,宋清柏觉得她在不同的场合只展现出适合这个场合该有的,而最能体现真心的那一部分,同那条项链一样被她藏了起来。
“抱歉,我来晚了。”他说。
她很善解人意:“没关系啊,反正还没开始。”
这样的场合有同伴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社交。
温凝从容地将手搭在他臂弯,很清浅的一下,几乎只擦到衣服布料。
宋清柏垂首:“打听到了,人会来。”
“嗯。”她提起笑,同他一起进场。
宋清柏的圈子和她稍有不同,没有那么多凭借性子乱耍脾气的少爷小姐。可是这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本领更强,温凝融入其中,笑得脸几乎发僵。
晚宴后半程,她察觉到宴会厅稍有躁动。
时不时有人往通道的方向望去。
没多久,保镖开路,那扇厚重的厅门后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
原先在厅里被恭维着的几人纷纷迎了上去。
温凝只从那堆殷切的身影里远远一瞥,见到了本尊。
宋清柏提醒她:“要不要去敬一杯?”
“那当然。”温凝笑着说。
走得足够近,温凝才发现本尊与她记忆里不太一样。那会儿在医院,她看到的那位虽然皮肤苍白,眉宇间却仍带着不服的英气。眼前这位身形没什么变化,皮肤也没什么血色,眉眼却是柔软的,望向宴会场里的眼神寡淡又无力,好像一株长在温室里被精心照顾、早就失去对自然渴望的名贵花草。
可是晃神间,她因为过度思念,又觉得对方居然有一瞬长得像澳岛故人。
宴会厅璀璨灯光下,男人一举一动都是高不可攀的矜贵。举杯,浅酌,所有的动作像提前设计好似的恰如其分,宛如一个调好设定参数的假人。
这一点又将他与记忆里中的人拉向了背道而驰。
一股微妙的奇异感在温凝心头掠过。
她本能觉得,眼前这个,不是她见过的那个。
于是下意识去看他耳骨。
他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清晰地露出耳旁的发际线。如玉的耳骨上一片白净,哪儿有痣存在过的痕迹。
温凝微怔。
“他真是崔家那位?”
宋清柏疑惑地扬起尾音:“怎么了?哪里不像?”
“不知道。”温凝拨不开迷雾,摇摇头,“可能是时间太久,我记差了。”
没有那颗痣,温凝显得心不在焉。
这样难得的机会她只是按部就班同对方说了两句寒暄话,而后抿一口香槟。
那些提前准备好的,想要让对方看一看自己公司珠宝线的话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前后不过十分钟。
代表崔家出场之后,那位少爷便先行离场。
温凝借口去外面露台透气。
不经意一瞥,看到了已经由保镖护送着的那位少爷停在楼下门廊口。
周围闲杂人员都肃清了,有人推来轮椅。那位少爷坐下,在还带着夏日余温的风里披上一件风衣。
他低头拢紧,苍白的面孔被树荫遮去大半。
露台上忽然来了旁人。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楼下的场景,举起酒杯朝她做出隔空干杯的姿势。
两人靠在栏杆边各自饮了一口杯中酒。
那是个闲不住的嘴巴。
见她仍往下瞥,感叹说:“那位少爷身体不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第138章 谢之屿
进去宋清柏的圈子后,温凝是听过不少这样的话。
当下她越发好奇。
因为在那些谢之屿吐露的只言片语里,她觉得谢之屿是与这位崔少爷相熟的。
不知为何,他认识的人,对她都有致命吸引力。好像与他交际圈重叠得越多,她就越能抓住那些缥缈到近似虚无的希望。
她问:“身体怎么不好了?”
来人与她在宴会厅聊过几句,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将来说不定是要触碰宋家生意的。于是话语间松弛起来,多了份自来熟。
“这么说吧,崔家都把最好的医疗团队从私人医院迁到家里了。可想而知他这身体啊是每况愈下。”那人话里有着惋惜,“都这样了还要出来露脸,金贵的命看来也不好过。”
温凝轻描淡写:“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谁说不是呢。”那人笑着。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来露台。
自崔家那位出现后,话题总是围绕他打转。
温凝这里听一句,那里听一句,已经足够拼凑出那位少爷温室花朵般无趣的人生。
与她所想没什么差别。
他只是一个权力符号,做的都是崔家为他设定好的事。所以这样的人,同远在澳岛的他,能做什么生意呢?
温凝思索着慢慢往回走。
忽然,耳边传来几句闲谈。
“真的假的?”其中一人声音略高,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停下。
听到闲谈中的某人信誓旦旦:“寻常人换了肾又有崔家那样的专业团队护理,活个十几年不是问题,可他底子太差了啊。白瞎那个换来的肾。”
“你哪儿知道那么多?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认识一个人在他医疗团队里做护理,保真。他肋下一道疤,就是几年前换肾留下的。”
肋下,疤。
温凝忽然想到谢之屿肋下那道巴掌长度、还泛着粉色新肉的疤。一口气卡在肺管,她几乎吸不上来。
抵着胸口弯腰,好不容易等气儿顺了,她却察觉到这一口呼吸里有刀割般尖锐的痛。
潜意识告诉她,谢之屿那道疤绝对有问题。
她尚且不知道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却快速走向说话那人,手指用力嵌住对方的腕:“你知不知道他的肾源是哪里来的?”
对方被她握得生疼,不耐烦地甩开。
“这我怎么知道?”
“拜托你,能不能帮我打听这件事。”她坚定地说,“多少钱都可以。”
像见到怪人似的,那群人瞥她一眼。
大概是她面色惨白,看起来太过可怜,那人将语气改得稍缓:“肾源肯定有正规的医疗途径啊,你有本事去医院调查,问我没用。”
是啊,可以去医院调查。
温凝忽得松手,薄薄的眼皮不断下敛。
蕴藏在体内的一往直前的勇气像被封印了起来,她居然不敢。
两个人身上同样的疤。
如果,她是说万一。万一他与京城崔家做的是这种生意,要她怎么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