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作者:仲夏雨      更新:2025-09-10 09:09      字数:3740
  
  于是他开始一再想念她身上的味道和温度。
  她大概是个长情的人,身上的气味都是他熟悉的。浓烈香气的造型喷雾下,长发依然有果木香。插入她黑发的指尖依然残留着同样的气味,就像澳岛的时日还近在昨日,一个晃神就能触摸到。
  可是她又是个很长情的人。
  会不会长情到仍旧还在意宋清柏。
  谁知道呢。
  谢之屿撑着自己起身,忽然烦躁地踱起步来。
  京城这个时候已经供暖,室内很热,很燥。他不习惯,于是扯松领口,烦乱的情绪一股一股涌向胸腔。他甚至想以手扇风。
  最终只是闭眼,手撑着额头用力按压眉心。
  有电话进来。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按灭。
  过一会,又来一通。
  落地京城不到两个小时,崔家手眼通天,已经察觉到他的动向。
  第三通电话响他终于接起。
  电话那头安静数秒,缓缓开口:“阿屿。”
  还没几年,对方的声音居然显得苍老。
  他不说话。
  对方又说:“我听说你回京了,方便的话来家里坐坐吧。”
  “不了。”他断然拒绝,“我回来不是为你们。”
  那头叹了口气:“这些年的亏欠我们都在尽力弥补。”
  如果不是崔家打通上下关系,在海域上等来的或许真是来接应陆坤的人。
  谢之屿知道,却依然打断。
  他冷淡地说:“多谢你弥补。”
  “你兄长身体不好,如今已经强弩之末。只要你愿意回来,托举他的资源一样会托举你。”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谢之屿忽得低声笑了:“可我不需要。”
  好不容易做回自己,他如今不想再当谁的附属品。
  那头再度叹息,像是还要讲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他像他母亲一样倔。
  门忽得被人撞开,谢之屿在迟缓的情绪里突然抬眼,注意力落在门边跑得气喘的人身上。她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撑住门框,唇形微张。
  “谢之屿。”
  声音哑在嗓子眼,他还是从口型上分辨出这几个字。
  按断电话,他快速过去:“慢慢说。”
  比起数分钟前出去,这时的她更显失措:“我现在要去医院。爷爷状况不太好,我怕你等不到我,所以先跟你——”
  “我陪你去。”他握住她冰凉的手。
  温凝倏然抬眼。
  片刻后,她杂乱无章的心绪居然安定下来。
  订婚宴的主角缺失,宴会还在奇妙地继续。
  她的香槟色裙尾拖拽了草皮上的泥,狼狈又蹁跹地穿过夜色。耳坠落了一缕钻石流苏,男人眼疾手快接住,顺势包着她的手一起抄进大衣口袋。
  很多时候言语显得累赘。
  他们如同回到了澳岛夜色下没命奔跑的那天。
  那时是有今朝无明日。
  可这次,分明大道坦途。
  第164章 遗嘱
  夜里十一点零七。
  温凝等来爷爷抢救无效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居然没有太大触动。
  路过医院冗长的走廊,她听到二叔一家在商讨要借老爷子的葬礼拉拢他生前哪条人脉,才能把温卫民给洗出来。
  何芝拢着电话,在走廊另一头和今晚参加宴席的宾客一一致电道歉。
  只有温心仪眼眶红着,跟嚎啕大哭的月皎说生死有命。
  叱咤一生的人死后只剩一两个真心为他掉眼泪的人,想想还真是唏嘘。
  可那些不真心的人聚在这并不走。
  他们言谈间时不时望向电梯,似乎在等谁的出现。
  老爷子突然过世,他的律师自然成了最关键的人。
  这一等从夜里等到凌晨。
  这段日子陪在老爷子身边的不是温凝就是温心仪,她们对遗嘱内容都清楚。
  精神尚佳的那日,老爷子叫来律师。
  原本遗嘱没那么细化,只是笼统说了哪些资产给大儿子一家,哪些给二儿子。具体到下一代,都是温正杉和温卫民说了算。
  也就是说如果没发生那么多事,温凝作为孙辈的确占了一个名额。只不过这个名额很空,要听温正杉支配。
  那天当着她和温心仪的面,老爷子重新立下遗嘱。
  骨子里重男轻女的想法仍旧左右他的决定,尤其是弥留之际,许多根深蒂固无限被放大。
  那些本打算给温正杉和温卫民的财产跳过儿辈,直接落在孙辈头上。
  月皎一份,温凝两份,堂弟三份。
  至于四合院和其他房产,是单独留给温心仪的。
  律师宣读完遗嘱。
  气氛奇妙地融洽起来。
  二叔一家,尤其是二婶听到自己儿子在孙辈中拥有最多后,自己一分没捞到的不满顿时一扫而空。原本还想跟温心仪闹一闹房产的,眼下也没了闹的借口。
  她提起笑,玲珑地和温心仪说:“我们还是得先把老爷子的葬礼操办好。”
  或许立下这份遗嘱的时候,老爷子同样算计过人心,把每个人听到这份遗嘱后的表现都算得明明白白。
  温凝恍然,原来这才是最后一课。
  这一课叫做制衡。
  她最后去看了看老爷子。
  他躺在那,很安静,白布下皮肤已经发青。
  这间房冷得她胳膊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她以为自己会惧怕尸体,可是这种时刻心里居然毫无退缩的想法,甚至碰了碰他的手。
  他的手指开始僵化,以一个半握的姿势垂在身旁,像是还在挣扎。干巴巴的皮肤下,经络已经停止了跳动。
  原来人死之后凉得那么快。
  她触到一手冰冷。
  温凝沉默着收回手,很多话随着人死去的那一刻已经失去意义。她讨厌过眼前这位老人,也敬重过,依靠过,利用过。
  最后只是站在他床前,替他回顾这一生。
  大富大贵,够了。
  白布重新蒙上,她从里边出来。
  二婶正拉着温心仪的手说葬礼上打算请的宾客,温心仪被缠得走不了,一一敷衍应过。
  温凝一路往前,走到走廊尽头洗了把脸,而后折转,从楼道口一路阶梯往下。
  拐角处,有人靠在墙边,垂头玩着手里的火机。
  砂轮一下一下滑过,发出轻微响动。
  她站在几阶之上叫他。
  “谢之屿。”
  砂轮滑动声骤停,他大概率在出神,所以并未发觉有人从楼上下来。在她喊他名字的那瞬,两条长腿仍然闲散地一前一后,上半身却下意识挺直起来。
  火机随手扔回大衣口袋,他问:“准备走了?”
  她在楼上忙了一夜,他就在这等了一夜。
  楼道不那么灵敏的感应灯悄无声息暗了下去。黑暗让他的面容并非冷峻,而是别样的温柔。
  她迈下最后几步,一下撞进他怀里。
  “你住哪?”
  她的脸埋入衣襟,声音也跟着闷起来。
  男人抬手,按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
  “酒店吧。”他若无其事地说。
  她在怀里嗯了声,突然问:“要不要住我那?”
  他的理智尚且在线。未来几天她家进出的人会很多,这种时候他光明正大出入,会带给她不少麻烦。
  今晚订婚宴虽然没有完美落幕,但在外人眼里,她和宋清柏的关系已经板上钉钉。
  谢之屿摇头,难得拒绝:“你不方便。”
  闷在他怀里的人没说话,只有环在他腰后的手一紧再紧,她肩线似乎在抖,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她的确不擅长离别。
  尤其是和从小在一起的亲人永别。
  她在外人面前的坚强,到他这里,才终于找到闸口。如果连这道闸口都不在了该怎么办。
  谢之屿垂着眼睛想,为自己曾经的冒险而感到心惊。
  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握紧成拳。
  他用力回抱过去,想说没关系,他可以住的近一点,只要她想见面,他随时——
  怀里的人忽然推开他:“谢之屿,我要跟你一起住酒店。”
  ……
  酒店灯光敞亮。
  城市在脚下被唤醒。
  纷乱了一夜,到了这会儿,温凝终于有时间喘息。
  她困急,但还是靠在床边努力撑开眼皮。
  谢之屿挂完衣服外套回来,看到的就是她这么疲倦又一丝不苟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看我?”他问。
  “想看你是不是好好的。”她没什么力气地抬了下手,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你这里怎么回事?”
  在他要开口之前,她先一步打断:“别跟我说是自己撞的。”
  脚下微怔,而后他展眉。
  果然骗不过最聪明的这个。
  原本他也不打算骗,是想等伤口好一点了,没那么可怕了再见她。于是省略对方有枪的那段:“陆坤弄的。还好,只是一点挫伤,已经快好了。要不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