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作者:
豆泛 更新:2025-09-10 09:15 字数:3825
没关系。春天就快来了。
…
回去之后,贝言的生活像被按了加速键。
那部电视剧如约播出,一夜爆红。她的名字挂在热搜上,机场被粉丝围堵,代言合约堆满办公桌。
一切都如她所愿,唯独自由成了奢侈品。
每日的行程表精确到分钟,身边永远有人在催。
春天早就来了,但回藏区的事却一拖再拖,拖的有时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叮咚。”
“叮咚。”
“叮咚。”
屏幕上跳动着经纪人的未接来电,贝言把手机关了机。
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窗外的景色是无垠雪原。
她就趴在窗边看,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一些。
“顾知宜最近还好吗?”她问向导。
前座的向导没说话,半天说,“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她看他一眼。
越野车最终停在那片熟悉的经幡阵旁。
经幡仍在风中翻飞,玛尼堆上积雪未消,可坐在天色边的人不见,小羊羔也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堆,安静地伏在雪地里。
贝言站在车边,忽然呼吸困难。
春日已来,积雪大多化掉,发了点新草。
她走过去,鞋底碾碎残留的薄冰,心脏好像脱离地心引力,不懂得怎么吸气,不去看那土堆,只回头闭目又睁开,问向导:“他呢。”
余光里,向导的鞋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一瞬间,天旋地转,雪山在视野里成为模糊的空洞点。
手边没有可以扶着的东西,她只能自己站着,心跳发冷,听到向导说,“赶狼群的时候……常有的事。这里离医院太远了。”
对方好像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本磨破边的牛皮本,递给她:“他的东西……你拿着吧。”
那好像是一本日记。
贝言不行,根本站不住,靠着土堆坐在地上,翻开那本日记才发现自己连视线都没办法聚焦,好半天才辨认出几个字。
9月15日。雨。
卖了三只羊,每只460块。
10月3日。晴。
逮到野兔一窝,卖给游客。
修马鞍用了150。
给小妹买头绳,她说像辣椒。
…好像不喜欢。
11月20日。雪。
雪大,没打到猎。
1月1日。雪。
见了面要说什么好。
…会不会讨厌我。
山神在上,她不要讨厌我。
1月是她进藏区的时候。
贝言再往下翻,两张纸页像是被粘住。
贝言用指甲抠开那两页纸,纸页黏连处发出细微的撕裂声,然后她看到了,与之前的日记截然不同的一整页——
1月3日。雪。
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
铅笔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有一整张,像疯长的霉菌。
从页脚爬到页眉,从边缘挤进中缝。
有的字迹被磨得模糊,有的地方力透纸背,在纸上凿出凹陷的沟壑。
最病态的是,所有“雪”字的雨字头都被描黑了,仿佛真的有一场暴雪即将从纸面倾轧而下。
下一页则是藏语。
同样下雪的含义,同样的疯狂,但更沉默。
藏语字迹像咒语般循环,到最后几个词已经变形,笔画叠着笔画,变成一团团黑色的荆棘。
于是密密麻麻,整整两页。
3号,3号是她说准备退婚离开的前夜,后来第二天大雪封垭口,果然把她留在了这里,照这么说,岂不是他得偿所愿?
贝言无端觉得好笑,一笑,眼睛先酸了。
她在翻那些日记,其实眼睛已经读不懂字了,黑色笔画爬满纸页,夹着一些小心剪下的、有关她的角色采访。那些啃噬着她的理智。
向导站在一旁,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退婚吧。”
她摇摇头,手指深深陷进土堆的雪里,借力站了起来,“不退。”
向导:“为什么?”
“我发过誓了。”她没多说那时在雪洞里的事,比如吻过顾知宜的脊骨,那招惹对方就应该负责到底。
现在好了,她倒是在这里了,但没有猎来的小兔,没有包回来的软糕,不用再同谁去赛马了。
她没力气了,只闭目说,“我不退婚。”
…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低头,怀里抱着只雪白的小兔团子,藏袍被风吹得扬起,颈间的红玛瑙珠在天光下净得像神佛前供奉的朱砂。
贝言几乎愣住了,怀疑是幻觉。
可对方看见她时眼睛还亮了一下,握着小兔爪子贴在痣边跟着它眯起眼,明明很漂亮也笑眯眯的,却像在怨她才来。
贝言猛地扭头看向导。
那家伙正笑得前仰后合,见她弯腰捡石头,立刻撒腿就跑,藏靴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慌乱的脚印。
贝言冲着他背影扔了块石头,不管他,拔腿冲过去。
而对面的顾知宜原本正朝她走来,见她突然奔向自己,就放下怀里的兔子,俯身摊开怀等她来抱。
拥抱是小小的撞击。
他的红玛瑙珠被撞得一晃,哗哗作响。
贝言撞进雪色藏袍里,他稳稳接住,任由她搂紧自己的腰,掌心在她后背轻轻一揽。
“我看到了。”他红着耳尖低头,眼睫弯起,“电视里,现在每一天打开就能看见。”
贝言:“嗯。”
他总是敏锐,愣了愣稍微侧头去看她,托住她下颌指腹蹭了蹭,“哭了?怎么了?”
“风太大。”她心情很差,余光里那小土堆还在,刺眼得很。
“看见你日记了,”她扯扯他,“为什么在向导手上?”
“他要我给他酿酒喝,”他无奈,“我还没同意,在闹我。”
顿了顿,“你翻开了?”
“没。”贝言别过脸,“…那土堆是怎么回事?”
“前两天打死的头狼。”他答得干脆。
腰被搂得更紧了。
顾知宜低笑,浅痣也跟着温柔起来,从容拍她,“来我抱。”
这是个信号。
贝言由他托着自己掂了掂,大概在确认重量,直观感受她瘦了没有,无声的安抚。
“伤好了吗?”她问。
他抱着她往回走:“好了,要验验吗?”
贝言拨拨他这对新的铜铃耳环,没什么劲:“好了我还验什么。”
“你说要治我的。”他声音低下来,带着点藏区这片土地独有的、柔软的固执感。
她的手指挤进顾知宜指间,十指相扣,抵入,“根本是在引诱我对吧,3号那天不是写了整整两页的‘下雪吧’?”
“你最不想我走。”她戳穿眼前这个把自己掩饰成猎物的猎手,“但把挽留说的像反话一样也是没谁了。”
顾知宜的睫毛颤了颤,“你不生气吗。”
“也不是很气。”她歪头,“留在这里还是有好处的——我不是看到赛马了吗。”
“只是这样啊。”他垂目,低头亲她一下,“哄我一下。”
看来猎手放弃挣扎。
贝言就挑眉,“好吧,留在这里捡到只小猫咪。”
湿软的舌被她抵入,顾知宜托着她有些站不稳,在换气间隙垂着眼睫问,“那我要叫你什么?主人吗?饲养员吗?”
贝言喜欢后者,搂好顾知宜腰将他泡进欲色里,脊骨柔而韧。
红玛瑙珠总是一颤。
只是被亲进去对方就招架不住。
她听到顾知宜似乎在用藏语喃喃着什么,声音沙哑得不成调,眼睛也跟着失神涣散掉了。
“换汉话。”她含住对方喉结。
顾知宜睫毛颤抖,整个人在细密地战栗,一字一停,“我说,不要了。”
贝言听后忽然少见地挑眉,仰头亲住他绯色的耳尖,任由他搂紧自己怕摔着。
“跟你说件事,为了防止某人忽然狡黠过头,我回去后稍微学了点藏语。”
顾知宜浑身一僵,藏袍下的肌肤烧了起来,咬住她手指指节掀睫盯她。
贝言抽手:“口是心非会让人走弯路的。”
她语气淡淡的,“刚刚不是说了‘多亲我好不好’这样的话吗。”
贝言甚至仿了他失神时自顾自的悄声语速,导致对方那雪色漂亮的一切,通通靡滟得不成样子。
顾知宜抿紧唇线,最后自暴自弃地掂了她一把,把脸埋进她颈窝,好半天才说,“…不知道在说什么,听不懂汉话。”
贝言在笑,然后用生涩的藏语,念他日记里的那句——
「山神在上,她不要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