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
望韶光 更新:2025-09-10 09:15 字数:3711
在她迟疑的瞬间里,那电话铃先响了起来。她期待是海因里希打来的,告诉她他在今晚又经历了一场冒险。但接起电话的瞬间,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电话那头的是奥地利的艾格蒙特·祖·利普-维森菲尔德亲王,她和海因里希共同的朋友,现在在荷兰担任第五夜间战斗机联队的指挥官。
“希尔维娅。”他用他一贯温和的语调开口道。
希尔维娅几乎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忐忑和不安——她甚至都奇怪自己是怎么做出这种判断的,而后她努力用平静下来的语调问他:“怎么了艾格?......是我的哥哥出事了吗?”
艾格蒙特在那边沉默了一下,他惊讶的声音通过电话筒传了过来:“战斗已经结束了好几个小时了,但我们没有一点他的消息。他没有返航,附近的机场也没有他迫降的消息。我们彻底和他失去了联系。”
希尔维娅觉得自己的大脑轰鸣了一下,手中的电话筒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她扶着墙壁,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才敢捡起那只电话筒。
艾格蒙特焦急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我们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亲爱的希尔维娅。请你不要着急.....万一,我是说万一,他被击落了。那最大的可能是他跳伞了。现在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寻求帮助呢。我打电话过来,只是想确认,他有没有联系你——”
“不,没有。”希尔维娅觉得自己的思维停滞了,但冷冰冰的现实又迫使她打起精神来,“如果他打电话来....我会告诉你的。”
“好的,希尔维娅。”艾格蒙特在那边低声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希尔维娅,别太悲伤了。”
希尔维娅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知道,我会坚强一点的。现在不是我能倒下的时候。”
艾格蒙特挂断了电话。希尔维娅重新站起身,用冰冷的双手捂住了脸:“我的天啊....”她匆匆来到盥洗室,往自己的脸上泼冷水,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从这场噩梦里醒过来。但是最终事与愿违。
希尔维娅闭上眼睛,稍微修整了一下。就像刚刚她对艾格蒙特说的那样,不论她的兄长发生了什么,现在都不是她能倒下的时候。
希尔维娅在脑海里寻找着能帮助自己的人的名字,终于想到了一位:马森上校,他是瑞士情报部门的负责人,也是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朋友。
马森上校经常来拜访他们的父亲古斯塔夫亲王,和他讨论世界的形势——上校很信任他们父亲作为一个外交官的判断。不过,那个时候不论是希尔维娅还是海因里希,在那个时候都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大人们的谈话。”但他们总是会出于好奇在客厅的门外偷听——
大概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学到了种种间谍们常用的技巧。正是这种技巧帮助他们在第三帝国无孔不入的盖世太保们手下活了下来。
她走到电话机边,开始拨那个存在记忆里的号码,电话很快通了,希尔维娅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让电话响了三声,准时地挂断——马森上校用这个暗号来鉴别打电话给他的人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居心叵测的人。
在挂断这个电话之后,希尔维娅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觉得这个举动非常冒险,万一对面的人不是马森上校,她要怎么解释在一大早打电话扰人清梦的行为呢?但很快,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希尔维娅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缓慢的男声,几乎不带一点情绪地询问:
“请问您是我的哪位朋友,用了这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确实是马森上校的声音,希尔维娅深呼吸了一下:“我是威廷根施坦因,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
“希尔维娅!”马森上校的声音变得惊讶起来,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您的父亲前几天还和我说起您,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离开德国。”希尔维娅犹豫了片刻,简短地把自己遭受的这一切告诉了他,从被莫名地扣在德国开始,到如今海因里希的不知下落,而她想去荷兰找兄长的消息。
等她说完之后,电话那边剩下一阵沉默。在希尔维娅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马森上校忽而开口道:“您的情况我很了解,希尔维娅。但就像我告诉您父亲的那样,现在的欧洲,除了极少数地方之外,还是德国人的天下。如果您真的被盖世太保列为要犯,就算您逃回了瑞士,也要隐姓埋名起来——我想您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的意思是说,即使希尔维娅离开了德国,也不可能去荷兰找海因里希——荷兰是德国人的仆从国,如果她在那里现身,参与和她兄长有关的事情,那盖世太保照样会把她抓回德国。
希尔维娅顿了顿:“我知道,可我不能在这时候袖手旁观。我并不介意要为此付出代价,上校。”
马森上校又沉默了一会儿:“我会想想办法的,殿下。”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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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惊奇地发现希尔维娅奇迹般地恢复了镇定,甚至举手投足中还能流露出往日那种的清淡雅致,哪怕实际上,希尔维娅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休息过了。
艾玛不知道希尔维娅是用什么来保持这种精力高涨的状态的:希尔维娅不停地在卧室、书房和客厅之间走来走去,有时候空着手,有时候拿着厚厚的书......
“殿下,您在忙碌什么呢?您觉得好点了吗?”
希尔维娅正在小心翼翼地把施季里茨送给她的报表藏到房间的暗格里,听到艾玛的问话只是飞快地露出个微笑,像是遮掩什么:“是的,亲爱的,我好点了。”
等到她处理完所有这些敏感的文件和物件,又把自己那些重要的证件、支票、珠宝、现金一类的东西塞在一个手包里之后,她才把艾玛叫到了自己面前:“听我说,亲爱的艾玛,我要出去一趟。现在,你最好离开这里,回家去住一阵子。”
艾玛不知道她问的话是什么意思:“您要离开很久吗?”
“我也不知道会去多久,亲爱的。”希尔维娅看着她,“等我安定下来,我会来联系你的,可能是自己过来,也可能是打电话,或者发电报,或者写信。但是,记住,如果我一个礼拜之内都没有任何消息,你就不用管我了。明白吗?”
“我,我不明白?”艾玛从她的话语里品味出一丝危险的味道,“您要去哪里,您要去做什么呀?您为什么要赶我走?您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希尔维娅叹息了一声,她实在是不愿意把艾玛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你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是我要出去旅行,亲爱的。我在柏林待的太久了,想要出去走走。去马林巴德或者什么别的地方散散心。只是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就会留在那里。”
艾玛以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她,但希尔维娅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已经决定了,亲爱的。”
这是不容辩驳的语句,艾玛看着她,脸上亮晶晶的。
希尔维娅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流下了眼泪,感觉有些难过,可她还是要板起面容,催促艾玛去收拾东西。最终,艾玛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和希尔维娅给的钱一路哭天抹泪地离开了这里。
希尔维娅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里,忽而觉得浑身脱力。似乎是本来支撑她的那种信念失去了效力,她不得不瘫在沙发上,她确定自己已经安顿好了一切。但这意味着——现在她在这里,已经算是举目无亲了。
希尔维娅看着这高高的穹顶发呆。她很清楚地知道,或许她下一次再回到德国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窄小的监狱天花板。
为了勉强自己不想起海因里希的事情,希尔维娅放任自己的思绪胡乱地飞出去。她忽而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在柏林和波茨坦的朋友们,玛丽、罗玛莉、俾斯麦伯爵、冯·克拉姆男爵.....
还有施季里茨,是的,施季里茨,如果他们知道她这样明目张胆地触犯纳粹的法律,又会怎么想呢?
他会怎么想呢?
她觉得自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噩梦一般的电话铃又响了。
希尔维娅觉得自己眼前发黑,她扶着沙发的扶手,试了好几次,才站起身来。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挪到电话边,电话那边的声音是提诺·索达提,一个在瑞士大使馆工作的,风度翩翩的年轻外交官,他们曾经在俾斯麦伯爵的宴会上见过几次。
海因里希·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在施滕达尔市被发现已经阵亡。
希尔维娅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终于忍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在接到艾格蒙特的电话之后,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这噩耗降临的场景,但当她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真实时,她还是觉得没顶的痛苦淹没了自己。
她咬住自己的手,避免自己的哭声显得太糟糕,但电话那边的提诺·索达提还是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是几近于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甚至不敢向希尔维娅说出那句:“对您兄长的去世,我们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