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
  她的指尖压住卷子，推到塔特尔面前，抬了抬下巴：“你母亲提前来打听过成绩，看到排名后说你一定会不满，让我提前准备好。”
  “你母亲还真是了解你。”
  塔特尔抿了抿嘴，双手接过自己的卷子。
  这是一张完美的卷子。
  再次看见自己的字迹，塔特尔依旧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默写部分，所有内容都和书本上的概念一字不差；实际运用部分，每一道题都用最标准的结构，分题目解读，咒语选择和解释原理三部分进行，一丝不苟。
  连批卷老师都惊叹于这份严谨，在卷子的第一二页，留下不少夸赞的小字——“态度端正”“细节到位”“选择精准”
  除了运用部分的最后一道扣了点分，前面的题目没有一点失误。
  塔特尔翻到最后一页，两道五分附加题，第一道给了他四分，和他估计得差不多，而第二题——他的视线在卷子上停留，微微一顿。
  0分？不应该啊？
  “院长，这个？”他困惑地看向面前的基思院长，“我不理解。”
  第二道附加题偏运用，给了一个场景，让考生针对瘟疫现象，在使用不超过五份标准魔力的情况下，防止某地医院疫病外泄。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答错——加固墙壁，外面套上自动修复防御罩，设置卸力地板，放置吸附病人的床铺。
  除此之外，他甚至详细设计了一个将外泄病毒转化为攻击魔力的自循环法阵，将病毒转化为防御罩自己的能量，自给自足，节省魔力，还能免除每天派遣人手在外维护的成本。
  他把能想到的病毒逃离医院的路全都堵死，思路清晰，步骤可行，甚至表现了自己的创造天赋，设计了全新的法阵，不说给满分，给三分总是合理的，再不济，1分总该给。
  但为什么会是0分？
  “零分，也就是说，我的答案没有一点踩到了点上。”塔特尔直视院长的眼睛，“我不理解——哪怕后面的法阵设计略有失误，前面的步骤也足够防止病人乱跑传播疫病。”
  “你真的认为足够吗？”基思院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有一个病人是法师，他一挥魔杖就能把你的那些防御全部炸毁。”
  塔特尔不假思索地回应：“不会有法师的。”
  法师都是贵族，贵族有家庭医生，不会去那种混杂着各种病菌的医院，自然也不会被隔离进疫病房间——嗯？
  他兀地愣住：“所以，只要在家养病的贵族四处乱跑，疫病就永远不可能防得住？哪怕找人把他们抓进医院病房，身为法师的他们也能将房屋炸穿逃走？”
  基思院长：“没错。”
  “我不理解。”塔特尔依旧沉浸在思考中，“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应该拿0分，前面的步骤总有几个能踩到点上。”
  “所以我希望——你的母亲也希望，你看看这份卷子。”
  院长按下伊迪丝手中的纸张，把它挪到塔特尔面前：“看看。”
  塔特尔的目光迅速被吸引。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伊迪丝的答案，眼中的困惑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深。
  “为什么她是满分？”
  伊迪丝的答案很简单：一份魔力用来筛选，一份魔力用来隔离，两份魔力用来构建治愈法阵，最后一份魔力套了个防护罩。
  要说和他有什么不同，也就只是多了个治愈流程，少了点防护措施——这不应该更不符合要求吗？
  “伊迪丝，介绍一下你的看法？”基思和蔼地看向面前人。
  伊迪丝点点头：“先筛选，将无论贵族还是非贵族的病人全都筛出来关进医院，接着隔离，避免相互传染;防护罩避免有外人误入，治愈法阵用来治疗。”
  塔特尔反驳道：“两个问题，第一，简单的防护罩并不能防住法师——就像院长刚刚指出的我的问题一样；第二，两份标准魔力并不能构建足够治愈这么多人的法阵，你的假设不合理。”
  伊迪丝歪了歪头：“为什么要防住法师？”
  “我在帮他治病，他只要好好呆在屋里就能活下去，何必离开医院自寻死路？”
  塔特尔感觉自己一下噎住了。
  对啊，为什么自己默认他们会逃跑呢？
  “因为你默认，治愈疫病，只有将患者赶到一起处死，从而中断传播这一条路。”基思院长接话道，“当然，我不是说你的想法不对——你之所以直接放弃了治愈的选项，是因为在你眼里，五份标准魔力做不到治疗的效果。没有可行性的东西，自然要被放弃。”
  “但伊迪丝做到了。”
  她翻过纸张，将伊迪丝画在附页上的法阵露了出来。明明是手绘图样，上面的布局构造却像有魔法辅助一样工整。
  塔特尔皱眉，从中往外一层层观察，手指在桌子上时不时写划。
  待他终于看懂法阵的原理，从那种摄人心魄的震撼感中回过神来，才猛然发觉自己已然被冷汗浸湿。
  看懂了。
  但他画不出来。
  这是一种诡异的感觉，哪怕他现在还是一个刚入学的新生，哪怕他还未系统地学习过学院里的知识，但他依旧能感觉出——等自己毕业了，真正成为了研究员，也未必能设计出这样的法阵。
  这究竟是，究竟——
  基思院长叹了口气。
  这样的法阵，放到一个普通学生面前，他估计会不屑一顾——因为看不懂，但因为画面简单，直觉不难。
  放到一个水平高一点的学生面前，他能看懂上面的标识，明白原理，感到崇拜的同时也不至于太绝望——他只会觉得等自己再学两年，也能做到这种水平。
  但放到塔特尔这样，知识储备足够，且已经构建了自己的设计体系的学生面前，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不是很难吧，用的还都是你会的咒语。”她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学生，这个往日总是高昂着头颅的男孩此时低垂着头，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但就是想不到，对不对？”
  “用不着你崇拜的那些高级咒语，也用不了那些深入迷宫才能拿出来的稀有材料。只是把基础咒语和魔力操控到极致，就能用最少的魔力构建出效果最大的法阵。你母亲说得对，你就是太依赖他们教你的，超出同龄人的那些高阶魔法了。”
  “你不是比他们聪明很多，而是比他们早学很久。”
  塔特尔愣在了原地。
  院长的声音还在继续，她受了塔特尔母亲的委托，借此机会好好教育一下这个过于自负的孩子：“你看，真正聪明的人，哪怕出身差，只能靠当伴读入学，也依旧能用脑中仅有的知识组合出最完美的答案。”
  伊迪丝也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问题。
  她当时为了隐藏身份，也为了贴近学生的认知水平，特地自作聪明地只糅合了基础咒语，简化了实现步骤，却忘了正常贵族都会提前接受教育，知道几个高级咒语反而更正常。
  并且，正如越简单的原料反而越能突出了厨师的烹饪水平，越简单的咒语也越能看出她对魔力的熟练程度，一下就在人群中显得突出了起来。
  自己还是不够小心啊……
  不过还好，虽然和她当时的意愿想违背，但结果意外地回到了轨道——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出身差被迫使用简单的咒语。
  嗯，也行吧。
  她当即收敛了情绪，抿嘴微笑，表现得乖巧懂事，努力靠近院长脑中自己目前的形象。基思院长越看越喜欢，主动站起身，抓住伊迪丝的手。
  “我看了你前面的答案，全都是可行的，就是可能不够规整——没关系，一点小差距。”她眼里闪着点点泪光，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手指一阵收紧，“批卷老师最开始给你打了低分，我全都改回来了。你起点和别人不一样，没理由用那种严苛的标准要求你。”
  伊迪丝瞥向自己桌上的卷子。
  ……她说呢，自己那全用个人语言组织的答案怎么能拿最高分！
  安慰完伊迪丝，基思院长又似乎是怕塔特尔多想，把两人的卷子放在一起，直接对比：“不过也别觉得我给伊迪丝开了后门。她的方法虽然不符合规范，却每一项都能实打实实现。”
  “运用部分的最后一道大题，你看似只扣了两分，单按题目要求的促进作物生长，没注意到田地防汛问题，但少掉的踩分点放在现实里，可能直接磨灭农民一整年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