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一次来，是混在一群老弱妇幼当中，这次来就变成了一群壮劳力！逃荒人哪有这样的？”
  谁家祖祖辈辈没有经历过逃荒、拾荒，不都是拖家带口的吗？还没见过跑到一半，换个队伍接着跑的。
  黄有德神情变得严肃，这事要是真的，可事情可就大条了。
  群众自发的逃荒路上因为饥饿抢劫食物，和有预谋的聚众抢劫是两个概念。
  钟家岗这事还涉及到了恶意伤人，说的是这群外来人员，不是村民。
  当地一向民风彪悍，村民们冲动一些也正常，他们习惯了。
  可这群外来人员不一样，如果何止尧没死，那就是伤人，死了，罪加一等，是恶意杀人。
  “把人都给带走。”
  “是，黄队！”
  随着警察把这群人拷走，钟家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大家都知道，情况到底是变了。
  这群人的惨状，彻底震慑住了还在钟家岗周围游荡的逃荒者。
  他们拾荒都要离钟家岗八丈远，太凶残了！拿点东西就给人打成这样！还有后台！不敢惹不敢惹！
  第72章
  何止尧是在半个月后才回到村子里的，小小的脑袋瓜子包了一大圈纱布，看着怪可怜的。
  “医生说是什么脑震……脑震啥来着，我给忘了，反正就是还得躺着，不能动。”好好的孩子给伤成这样，老万心里满是愧疚。
  何止尧不怪他，又不是他打的自己。
  他躺在牛车上，艰难的说：“我没事的。”
  “医生还给开了证明，能去粮站买精品粮，好事嘞！”
  精品粮就是正经的粮食含量比代用粮高一倍的粮，有医院的批条，粮站才会往外卖，是专门拿来给病人和体质虚弱的人补充营养的。
  “你快躺着别说话了！医生让你好好休息！”老万见他想坐起来，立马又给他按回去了。
  “伟先，帮个忙，帮我给他抬屋里床上去！”
  医生不让他站起来，老万只能想法子给人抬进家。
  他一个人不太好操作，就来喊钟伟先了。
  钟绍华自告奋勇道：“我也来帮忙！”
  三个人抬一个小孩，比两个人抬起来更稳当，老万拖着何止尧的头，钟伟先抱着他的脚。钟绍华在中间，托着他的屁股。
  几个人三两下就将何止尧抬回屋里去了。
  钟莹莹开学了。
  其他年级可以拖一拖，他们这些准考生不行。
  何止尧知道的时候，还难受了好久，觉得他的进度又落下了。
  村里知青没啥事，自告奋勇的要给孩子们补课，不然没活干，一直吃白食，也过意不去。
  何止尧是高兴了，其他孩子没一个开心的。
  钟新澄更是气的嗷嗷哭，最后，钟莹莹承诺他，好好学习，等他放假，给他带小零食。
  丽丽也一视同仁，学的好，给带头花。
  初三的最后一学期，再不去学校，中考都没得考。
  学校食堂不提供餐食了，只给蒸饭，学生们要自带粮食，每顿用装好，交到食堂里，食堂给蒸熟。
  自带的粮食，好坏掺半，条件好的，代用粮里多掺些面粉、玉米面，条件不好的，代用粮里多是又掺和了些榆树皮粉末还有乱七八糟的野菜干。
  有饭吃就不错了，没有人再挑剔这些粮食不好入口，他们只希望能多一点，能吃饱一点。
  可家里的粮食是有限的，不可能放开了让他们无限量的吃。
  每半个月回家取的粮，每一顿都要精打细算，不然这顿多吃了，下顿就要没饭吃。
  陈显英给钟莹莹的粮食是属于比较好的那一阶梯范围内。
  穷家富路，怕她缺营养，代用粮里除了面粉外，还混了些压扁的黄豆粕。
  家里腌的咸菜也没少给带，孩子读书，不能让她饿着肚子。
  鸡蛋啥的放久了不新鲜，就没带，等放假回家，再给她煮了补充营养。
  他们这群待在家里的，想吃什么地里都有，学校只能吃食堂，给孩子多带点，也是应该的。
  “莹莹，你们村有抢劫的吗？我们村有人家进贼了，我都不知道抓到了没！”
  小姐妹们这么久没见面也不见生疏，反而话变得更多了些，叽叽喳喳在一起说个没完。
  “我们村也进贼了，那些拾荒的太可恶了！连地里的菜苗苗都不放过。”
  李红雪提起这个就咬牙切齿。
  她一开始还可怜那些人，可那些人呢？把她家的菜地都给刨了，连菜苗苗都不放过。
  刚种下的黄瓜苗都被拔了踩死了。
  “你们村也有？”
  “你们村也有？”
  ……
  大家一对账，发现都遭灾了。
  祁绮在城里住，城里管的严，倒是没遇见这些糟心事。
  不过她听说，有个村子特别厉害，动枪打了好些个人。
  钟莹莹有些不好意思，这说的该不会是她们村吧？腿都给人打瘸了。
  印象中也就只有他们村的人，拿着枪，一次挑了一群人。
  “莹莹，你怎么不说话啊？祁绮说的该不会是你们村吧？”李红雪瞧出端倪，用肩膀碰了砰钟莹莹的肩。
  钟莹莹没办法再隐瞒，只好点点头承认了：“是我们村！”
  “你们也太猛了吧！听说枪战打死好些人呢！莹莹这是真的吗？”
  谣言传的真的很离谱。
  钟莹莹无奈解释道：“没有打死人，只是打伤了几个，他们翻墙进院子，把我们村一个小孩快打死了，村里人才动枪的。”
  再往下传下去，会不会把他们村的人都传成恶霸？
  “连小孩都打，这些人也太坏了！”小姐妹们从一开始的好奇，转变为义愤填膺。
  她们却不知道，钟莹莹口中的小孩，跟她们也差不多大，只是钟莹莹习惯性的把这个年龄段的人，都看成孩子。
  聊完最劲爆的事情，又开始说生活琐事。
  高家娣说：“我爹过年的时候，被家里人一劝又动摇了，想着要不要给我找个婆家！”
  家里实在太缺粮了，还要供她上学，她也知道家里的难处。
  其他几个女生大惊：“家娣，你可不能放弃啊！再坚持几个月，马上就熬出头了！”
  高家娣何尝不想，她低头垂眸：“熬过初中，就算考上中专，还要再读三年，家里没钱了！”
  钟莹莹给她出主意：“中专应当也能拿生活补贴，家里实在贫困的，可以跟老师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拿贫困补助。”
  想拿贫困补助很难很难，大家都很穷，只有穷到极点的学生才有机会。
  高家娣，应当有机会的吧？
  楚秀秀迟疑道：“现在找婆家也找不到好的吧？”
  除了感情特别好的，这两年的嫁娶几乎全部停滞，就因为大家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更别提新生人口了。
  她姐姐结婚后，也没要孩子，就这么一直拖着，大家都没想到，天能干那么久，日子能苦那么长。
  “我自己也想再坚持一下！所以我来学校了！”高家娣想出人头地，学习是她唯一一个能够达成目的的最快途径。
  她想着，就算自己自私一点，也要抓住这点机会，没准就成功了呢！或者没准就下雨了呢！
  多亏了学校推迟开学，她爹才能东拼西凑攒够钱，送她来上学。
  “大家都再坚持坚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生活不可能会一直那么苦，总有一天会好转起来。
  “对，我们都再坚持坚持！会好的！”
  他们比那些逃荒的幸运多了，没有背井离乡，甚至还能坐到学校里，跟着老师学习。
  六个小姑娘，彼此互相加油打气，渡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光。
  多次的暴力事件，让县里知道，对这种事情不管不问是完全不行的。
  只要不是当地户籍的人，一进入这里，就会被统一管控起来。
  公安的院子里，已经快要关不下了。
  他们这里也被逃荒人列为最好不要踏进的地界之一。
  因为旱灾造成的暴力流血事件就这么被平息下来。
  入伏之后，气温不断升高，仍旧是一滴雨都没有。
  钟家岗的田地面积有些大，靠人力浇水已经完全管控不过来，村民们只能心痛的放弃了外围的地界。
  一天不管，那小麦就被晒焦了大半。
  反正也活不到收获那天，村里人干脆给他们割了放到篮子里背回来。
  还算嫩的叶子，就放石碾子上碾碎了，汁液和渣渣一起和到面里，做饼子吃。
  晒焦到不能吃的，就拿去喂给牛。
  麦苗里的养分比其他杂草里的养分充足太多。
  日头渐高，钟家岗的仅存种地面积是越缩越小，弃车保帅，他们只能保留下来最可能活下来的那部分去灌溉。
  直到钟莹莹他们中考的那一天，都没下一滴雨。